最后两句话让李翔的理智回笼了。他看着慕语迟越发深邃的目光,打了个寒颤:“我……”
“我知道你只是逞口舌之快,这种猪狗不如的事你多半做不出来。”慕语迟也不处理伤口,由着它往外渗血。“东西带来了?”
“如数奉上。”李光洁把抱在怀里的两个匣子递给慕语迟,“请慕掌门过目。”
宗召南道:“掌门不管这些事,还是我来吧。”说完叫上杨舒童,上一旁理账去了。
张弛道:“华清族果然财大气粗,三年总收入的四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那么,退还原本就属于黛山宗的土地就更不在话下了。”
李光洁皱眉道:“那些土地是我从上一任宗主手中合法所得,早就归入我王族领地。张宗主新官上任想做出成绩震慑四方,我能理解。只是一条人命就要那么多土地做赔偿,这命也未免太金贵了些。”
“一条人命?”慕语迟一声轻笑,“是我的记忆出错了么?我不记得你们夫妻来这里之后有谁说过李翔害了一条人命。这是不是说明,李翔的所作所为你们一早就知道?知道了还不加以制止,也难怪李翔这样有恃无恐。若这件事今日没有发作出来,你们是不是准备一直瞒下去,由着他继续作恶?你们未免太不把我师父,把仙门规矩放在眼里了。”她转身对着方清歌道,“这件事不但关系着琅寰山的脸面,还关系着仙界秩序,请仙后裁决。”
张弛也上前一礼:“仙后明鉴。那些土地并非华清族合法所得,是他们用欺诈的手段骗了上一任宗主,分文未付就据为己有。只是个中缘由说来话长,在此就不详说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仙后处事素来公允,又怜悯弱小,还请您慈悲为怀,替我黛山主持公道!”
方清歌本就有心处置李光洁,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岂有不抓住的道理?她劝解了双方几句,便道:“土地再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既然那些土地华清族未付分文,如今又摊上这档子事,不如原物奉还,解了往日恩怨,结个善缘。张宗主,本宫替李光洁承诺,将在三日内退还所有原属于黛山宗的土地,李翔的事就此揭过,你看可好?”
张弛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有仙后做主,各位掌门人见证,在下哪还有不放心的。从此以后,我们黛山宗与华清族河水不犯井水,再无相干。”
事已至此,众人以为这场戏已落下帷幕,不想李翔却指着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四人恨声道:“怎么说来说去就只针对我一个人?难不成他们都无罪?慕语迟,你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就欺负我爹娘好说话!”
李光洁快被这个愚不可及的儿子气死了——他已经把碧霄宫上下得罪完了,这番话无疑又把原本可以站在他这边的王族得罪得一干二净。李光洁第一次发现,他心中那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小儿子,竟这般没有城府。这能怪谁呢?都怪史良姝这个老女人,一天到晚就只盯着自己的行踪和生意上的那点事,根本没花心思教导孩子!这女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慕语迟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记要处罚他们了,多谢你好心提醒。一起作恶,自然就要一起受罚。真是让人羡慕的兄弟情!”她来回扫视那瑟瑟发抖的四人,又道,“你们是被逼的,还是主动参与的?”
在场的人精心里都冒出了大致相同的念头:好问题!看似无害实则有毒。又有好戏看了!
自然,史良姝也听出来了,她刚要质疑,就听见四个不太统一的声音高声说出了同一个答案:“被逼的!”
此话一出,双方立刻开启了互骂脏话,互泼脏水,互掀老底的模式。要不是还顾着最后一丝体面,估计还会扯头发揪耳朵挖鼻孔扇耳光吐口水……等到这出大戏落幕时,原本两条战线的人已变成各自为政了。只是,在李翔是主谋的这件事上,各方达成了高度一致。李翔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反正该赔的已经赔了,主谋总比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的人有面子些。
慕语迟掰着指头道:“我粗略总结了一下,你们听听有没有遗漏。一,李翔是主谋,你们三个是主动入伙,只有此人是被迫;二,伤人性命的事是李翔干的,与你们无关;三,李翔的目标是弄死碧霄宫中所有他认为的卑贱者;四,李翔不止一次给我师父下毒;五,李翔曾多次跟你们说,他爹娘觉得天下所有人都狗屁不是,包括帝后和梅先生;六,李翔说雪千色是因为没人要才不得不嫁给了谢三公子;七,李光洁夫妻手里有一本秘密账簿,上面记录着所有山宗、门派、世家、王族和贵姓当家人见不得光的勾当;八,史良姝的娘家也就是九大世家中的药材史家,暗中抢了火神门不少生意;九……”她停下来,看着李光洁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在今天对付你么?养了这么个儿子,何须别人算计。”
李光洁欲为自己辩白,可无论什么理由都像是口不对心,徒劳无功只增笑料的狡辩。可若是就这般认了下来,又不甘心多年的隐忍一朝付流水。思索半日,他只一声长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不幸中的万幸是华清族家底丰厚。”杨舒童将华清族的账本如数还给李光洁,“如果这些账目没有作假,那么你送来的钱就是刚好合适的。如果账本是假的,那就不好说了。”
慕语迟拿过账本翻了翻就还了回去:“没关系。我认识一个与华清族做生意的人,只要我把我刚才记下的数目与他核对一遍,是真是假立时便知。如果他敢骗我,利息就是华清族所有的财产。我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打折。”
李光洁暗道侥幸,亏得自己没有听管家的话,做出以假乱真的事:“慕掌门多虑了!我李光洁不是这么输不起的人。”
“如此最好不过。”慕语迟解了李翔的符咒,朝座位走去,“该了的事已了,看在你我素无冤仇,你夫妻俩对我师父还算恭敬,认错态度也还尚可的份上,你带他回华清族吧!日后严加管束,切勿再惹是非。那几个人我会……”忽然,她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踉跄两步朝地上栽去。
“语迟!”梅染动作最快,一晃身已将慕语迟扶住,“你怎么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慕语迟已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呕出一口奇臭无比的血来。众人皆大惊失色,快速围上前去。“我……我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冷热交替时,有锥心噬骨的疼痛,眩晕的厉害。心脏……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她调动灵力护住心脉,逼出一口黑血,只是这一次没有臭味,竟散发着浓郁的令人头晕眼花的香气。
夏天惊道:“这……这怎么和我刚配制出的那个毒药反应一样啊?”对上雪凌寒森寒的眼神,她吓得忙不迭地去掏挂在腰间的药囊,“就是这个……啊,我的药呢?我的药不见了!”
“你确定慕掌门所中之毒就是你丢的毒药?”雪凌寒面罩寒霜,语气阴冷得令熟悉他的人都生出了些许不确定。“证据呢?”他没有看慕语迟,只是盯着夏天问话。
“我……我先看看再说。”夏天替慕语迟把了脉,又凑到她脸颊上闻了闻伤口,拖着哭腔道,“我确定,就是那药。这东西是我的得意之作,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娘显摆就没了……可是,慕姐姐为什么会中毒?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来得及研制出解药。”
雪凌寒道:“你的判断可准确?这关系到解药,不能有半分的错漏!”
“师父,我从小就跟毒药打交道,什么时候在这方面出过错?”夏天急得快哭了,“您要是信不过我,可以多找几个人辨认。怎么办啊师父?这药极为霸道,我……我……”
慕语迟强笑道:“别……别怕!我……”话音未落,已晕倒在梅染的臂弯。
“让我看看。”秦羽涅闻过药囊和伤口,又查验了吐出来的血,正色道:“没错,的确是夏姑娘的药。奇怪的是,掌门的血里有一丝百足的气味,夏姑娘的药囊上却没有。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还是夏姑娘慌了神没留心?”
“百足?那不是……那不是……”夏天“那不是”了半天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也不一定就是他的,毕竟这药也不是谁专有。”为保险起见,她特意请史良姝、雪凌波和来人中精通药理的一起辨认。雪凌波知道方清歌对百足的了解不下于他,暗中给方星翊使了个眼色。方星翊立刻道:“先生怎么看?”
梅染深吸一口气道:“是有。只是分量极轻,不仔细辨别很容易被忽略。”说完对方清歌说道,“我记得你也通晓药理,来做个判断吧!”
方清歌附身在慕语迟面前仔细嗅了片刻,用轻飘飘的四个字为中毒事件一锤定音:“确有百足。”
梅染想起梨花榆火那无与伦比的毒性,心里安定了些许,抬眼看见慕语迟灰青的面容和唇上的血迹,又心疼的神形中都带了暴戾:“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还瞎炼什么?不知道会要人命吗?一群废物点心!”他迫使自己打消带慕语迟回草堂的想法,扶她在一旁坐下,试着用灵力替她逼出体内的毒素。
桔梗抹了两把眼泪,叉着小腰对着雪凌寒嚷道:“瞧瞧你的好徒儿!她说那药被人偷走了,言下之意是说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她。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保不齐是她嫉妒呆子比她厉害,她故意下毒!我跟你说,要是我家呆子有个好歹,我拆了你的星辰殿!”
余欢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刚吃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可千万别生气。现场有这么多聪明人呢,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
桔梗狠踢了雪凌寒一脚,仰着头叫道:“你有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雪凌寒认真应道:“事关星辰殿的清白,我自不会让坏人逃了去。”
“算你识相!”在余欢的安慰声中,桔梗暂且摁下了当场咬死雪凌寒的冲动。只是一边给慕语迟擦汗擦血,一边很不忿地扭头冲他吐口水。“呸!没用的男人!混球!”
雪凌寒坦然接受了自己被唾弃的事实,继续询问夏天:“最近几天你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
“可疑的人和可疑的事?好像……好像没有啊!”夏天不但指甲快被啃秃了,头发也快被揪秃了,“没……有!有!我想起来了,先前进崇德殿时,有个坏心眼的家伙故意往我身上蹭,周围的人都看见了。”她扒开人群,冲到李翔面前就骂,“我把你个黑心烂肺的!我就说嘛,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得来撞我,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为了偷我的药害人!”
李翔已气得七窍生烟:“你丢你的药,她中她的毒,关我屁事啊!你凭什么说是我?”
夏天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你恶意抓伤了慕姐姐的脸,就凭你手上有这毒的残留。你敢不敢让我检查你的手?敢不敢?”
“查就查!我没做过的事怕你查?”李翔气愤地伸出手道,“好好用你的狗鼻子闻,闻闻我手上到底有没有那劳什子毒!”
史良姝相信,李翔再狂妄自大,再不把慕语迟放在眼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众给她下毒。她正欲讽刺夏天两句,一阵没来由的心惊肉跳让她的心智格外清明:有人在做局,李翔被算计了!她想拦下李翔,可为时已晚,夏天已捏住了他的手腕。片瞬后,夏天冷笑道:“还敢嘴犟!我这毒虽气味幽微,附着性却极强。若与百足相混,一旦沾手至少三日不散,任何东西都去不掉。来,让你最信任的母亲大人告诉你,是我冤枉你么?倘若你觉得冤枉,可以把这里所有人都检查一遍,看看还有谁的手跟你的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翔不甘心,把手伸到史良姝面前:“娘,你替我作证,这件事跟我无关!”
“住口!”史良姝闭了闭眼,厉声道,“是不是你下毒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慕语迟所中之毒为何与你手上沾染的毒一模一样!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那下毒的人不是你也是你,听懂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