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伐焉支，功败垂成，昏君误国！当真是痛哉！恨哉！
听完李愬往事，陈敬庭想起武穆往事，心中悲愤，长身站起，开口长啸，却是岳飞所作《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吟罢，回首再看李鹬，已是潸然泪下。
良久，香兽无言，李鹬收起情绪，方开口问：“此词何名？鹬却是从未读过。”
陈敬庭沉默良久，方道：“此词乃武穆将军所作，曰‘满江红’，在下亦是从星光投射之中得来，并未见诸文字，李兄不知，也是理所当然。”
“还请陈兄，为鹬讲讲这位武穆将军旧事。”
李鹬亦随之沉默，随后缓缓开口。
“上古星辰之中，有大国曰宋，武功羸弱，屡受欺凌。武穆将军奉皇命出征，兵指妖国金帐，逢战必胜，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时敌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只可惜，如此绝世名将、无敌雄军，及至贺兰山下，却被宋皇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后于返军途中，遭奸相毒杀于风波亭。自此后，山河破碎，人心尽寒，偌大一个帝国，短短数十年便被雨打风吹去。”
“而武穆将军临终前所做满江红，亦成为这座繁华帝国最后的绝唱，被镌刻在星光之中，传吟寰宇！”
陈敬庭轻声诉说，却觉心中有一股不平之气，郁积如块垒，便连袖中长刀，亦是微微铮鸣。
“奸佞当道，忠良埋骨，山河易色，神州陆沉！”
“至于那毒杀武穆将军的，究竟是奸臣还是昏君，又有谁在意呢？”
李鹬冷笑，随后又幽幽看向陈敬庭，“你可知，大伯陨后，非只民间，便连庙堂之上，亦有传言称其轻敌冒进，贪功误国，致使辽州百万百姓葬身妖魔之口，而今英烈祠中，更是连牌位也无！”
“当真是，英雄埋骨无人问，皇家妆点天下知！”
陈敬庭扼腕叹息，随后又想起一事，问道：“不知杀害李将军的幕后凶手，如今可有查到？”
“还查什么？除了北邙山那位，还能有谁？甚至可能都不止那一位！”
李鹬又是一声冷笑，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幽暗衙顶，越过田野，越过山川，越过西南之中那座恢弘帝京里，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和更遥远的极北莽莽群山，幽冷空寂，晦暗莫名。
“北邙王？”
陈敬庭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一般神妖，而是名列天下八大妖王之三，隐为天下妖族至尊的北邙王，独据幽州，名尊周廷，实为国中之国，心怀叵测，便连而今辽州局势之糜烂，亦与其有莫大关联！
而且，从李愬出兵征伐焉支山，兵事堂连发三道敕旨阻止之事亦可看出，其在朝中，只怕亦有重臣为援！
如此弥天之势、至尊妖王，只怕所谋，非只一个辽州、一个李愬，而是天下之局、社稷江山！
这样的局势，这样的仇敌，李兄想要复仇，只怕是千难万难，一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啊！
想及此，陈敬庭心中，更是忧心愈愈。
“罢了，今夜与陈兄说此陈年旧事，也是陈兄境界到了，亦该知道这辽州蓄积了二百余年的浑水，究竟有多深！”
良久，见陈敬庭面现忧思，李鹬又突然开口笑道，替他换了一盏茶。
“至于那清江水府，当年亦不过是个趁火打劫的小跟班，他们若真有此意，和借便和解吧，只是当年老水神从北固城夺走，家伯所遗半卷先登陷阵图，却需还来！”
“当日在军帐之中，西泠河神、碧螺湾水神等，说起激流营，便是重视莫名，当时我还以为是清江水府家传练兵之法，没想到其源头，竟是李愬所传半卷先登陷阵图！”
“一卷残图，便能练出一支威震一方的精锐强兵，李愬将军除了自身实力之外，统兵之强，亦可见一斑啊！”
陈敬庭当即应允，便要起身去寻鲜于礼，却被李鹬笑着阻住。
“不急，那半卷残图，想必藏于清江水府府库之中，等到尔等打破说服，扫荡府库，再替李某寻来不迟。”李鹬笑道。
“好！”
陈敬庭慨然允诺，又与李鹬小谈了片刻，见其抬起手指，在鬓角轻揉了数圈，便知其有些发了，当即便起身告退。
“也好，最近确实有些乏了，便不再多留陈兄，容后再述。”
李鹬起身，将陈敬庭送至衙外，见他轻抬数步，便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方轻轻揉着鬓角，转身迈入门中。
身后，两只石狮子一踩断戈，一含宝珠，左顾右盼，沐浴春阳，十分威武。
回到陈家村村口的土地庙后，陈敬庭亦觉有些乏累，心中又烦闷，完全无心修行，便搬了一张竹椅，就着午后暖阳，稍作小憩。
不知不觉睡去，再次醒来，却是被脸上拂来拂去的毛绒绒触感弄醒。
“小土地，是我，我又来找你玩啦！”
睁开眼，却是此前趁夜离去的小松鼠，正捏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旁边地上，放着一个针线粗糙的花布包裹，正是此前离去时，陈敬庭在村中花了十文铜钱买来，给它收藏零食所用，只是如今却空空如也。
不过，也未必全空，看到陈敬庭醒来，小松鼠欢喜得大叫一声，抛下狗尾巴草，喜孜孜跳下竹椅，跑到那只空空的包裹面前，掀开花布，里边却藏着三枚有些干瘪的、仿佛樱桃般的小红果。
“这是养神果，爷爷说了，对于鬼神最有裨益，我在山里寻到了三颗，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给你带过来啦！”
小心地拈出红果，捧在手心，送到陈敬庭面前，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小松鼠欢喜地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