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察哈尔,风吹草低,天地苍茫。
山坡上草长鹰扬,牛羊成群。忽有一羊踯躅不前,先是原地转圈,继而以蹄刨地,任凭牧人拉扯,拒不移动。牧人好奇,料定地下有异,遂取弯刀挖掘。
掘地尺余,果得一只铁函。铁锁锈蚀,一撬即开。函中油布包裹,层层叠叠,极为郑重。待拆至最里,见有文书图册数卷,并玉石一枚。玉石盛于红绸金线袋中,上刻神兽文字。
牧人心想必是玉石通灵引羊刨地,遂将玉石收入怀中,文书图册原样放回铁函,掩土回填。
埋毕驱羊归家,想是得了宝贝,嘴上哼曲,心中欢喜。
途中有人叫道:“都答,你这臭羊倌,这般早便驱羊回圈,怪道羊儿不长膘,看多吉老爷不打断你的罗圈腿。”
都答见是拾马粪的敕儿昆,笑道:“你日日拾马粪,也不见拾得黄金。今日老爷非但不打,还有酒赏哩。”
敕儿昆见他眉飞色舞,料有奇遇,道:“我没拾着黄金,难道你拾着了?快取来瞧瞧,是什么宝贝?”
都答便取出玉石示之。敕儿昆认得是方玉印,道:“你真走了狗屎运,我敕儿昆先贺你,来日你吃肉,也分我一根骨头。”说罢取出一袋青稞酒。
都答素日遭人唾骂,何曾听过奉承,只觉浑身舒泰。二人遂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对饮起来。敕儿昆不住献媚,都答放怀畅饮,不久醉倒酣睡。
敕儿昆从他怀中摸出玉印,暗忖:“此必皇家宝物,半袋酒换半生富贵,划算得很。这蠢货交与老爷最多得几口酒,我献与部落长博硕克图汗,必有赏银,若献与白城大汗,或可得官。对,便去白城!”
主意既定,将玉印贴身藏好,回家借马,连夜赶往白城。
白城守兵见生人闯来,立时擒获交与台吉扎图达旺。扎图达旺审问,敕儿昆招道:“小人有宝献与大汗。”
扎图达旺道:“大汗岂有暇见你这厮。我倒要瞧是什么宝贝,莫是女真奸细。”
敕儿昆忙取出玉印以证清白。
扎图达旺眼一亮,令松绑,换副口气道:“你小子黑牧日赛汗,哈哈,宝银赛汗,玉如乐赛汗!”
意为走大运矣,必得大汗重赏,财宝美女尽有。敕儿昆闻言大喜。
扎图达旺问:“从何处得来?”
敕儿昆谎称:“小的拾马粪,见野骆驼嗅地刨土,心生好奇,掘地三尺所得。”
扎图达旺道:“地下或还有更多宝物,你前头带路,多派人手再掘。”
敕儿昆面显难色。
扎图达威吓道:“本台吉要看你是否真从地中掘得,否则献玉印与大汗,必是别有用心。”
敕儿昆所忧并非他故,虽早从都答口中套出玉印出土大致方位,也恐都答醉后妄言。若寻不着埋印处,犯下欺上官之罪,非同小可。然至此只得带路找寻。
循都答所言方位寻去,运气不差,终在一处山坡觅得挖掘痕迹。
扎图达旺命人发掘。不久掘出盛文书图册的铁函,再向下挖,得许多殉葬马匹、祭器,坑道尽头有石碑一通,正面数个大字,背面无数小字。文字非蒙非汉,无人能识。
碑后即墓室,停金椁石棺。
蒙古崇尚天葬,此墓虽无封土,然风格显受汉风浸染。从坑道、殉葬品观之,墓主非富即贵,但布局简易,用料粗糙,似葬事仓促。众人先跪拜四方神灵,而后开椁启棺。首入眼帘是一床陀罗尼经被,掀开经被,便是墓主尸骨,伴以满棺金玉之器。
扎图达旺忽向敕儿昆喝道:“好大胆子,竟敢擅挖祖陵,拉去砍了!”左右不容分说,将敕儿昆拖至坡后正法。
可怜敕儿昆不知所以,便做了都答替死鬼。
扎图达旺杀敕儿昆,令人守坑,自带文书图册快马返白城,入大汗宫帐谒见林丹汗。
林丹汗正听红衣大喇嘛说法,闻报以手加额,喜道:“玉印乃大元历代相传制诰之宝,彼处必是惠宗皇陵所在。昔年惠宗晏驾应昌,为明军所迫,战乱中仓促安葬,多年来踪迹湮没,不想台吉竟能寻得。”
惠宗即大元统治中原末帝妥欢帖木尔,史称元顺帝。
林丹汗遂遣大批人手护卫陵地,俟择吉日为顺帝移穴建陵,并指定国师阿岐那主持法事。
众人恭敬检视顺帝随葬品,那玉印以红布包裹,布上金线绣蒙文《陀罗经》。红衣喇嘛法号阿岐那,乃XZ红教掌教派至蒙古使者,被林丹汗任命为国师。见此物即低眉合十,甚是恭敬。
那几本文书图册皆为元顺帝退守应昌后诏诰文书,另有一本诗稿。
林丹汗向祖先遗物再三叩拜,方展卷阅读。抚卷伤怀,面色沉郁,阅毕文书,最后观那诗稿。
诗篇起首云:“失我大都兮,冬无宁处;失我上都兮,夏无以逭暑。惟予狂惑兮,招此大侮;堕坏先业兮,获罪二祖。死而加我恶谥兮,予妥欢帖木尔奚辞以拒?葬我于九天之上兮,食我鹰隼。埋宝于青丘之原兮,国祚长驻!......”
林丹汗见字字血泪,句句悲歌,叹道:“成吉思汗征战四方,至世祖忽必烈雄霸天下,大元疆域之广,威势之隆,前朝无比。惜盛极而衰,天命有移,至顺帝时乱贼蜂起,兵败山倒,我蒙古再退塞外,传至朕这一世,国家四分五裂,各部如一盘散沙,朕虽称汗,亦名不副实,难号令四方,恐我蒙古再难复成吉思汗荣光。”
阿岐那道:“大汗不必气馁。大汗年少有为,他日中兴元室未可知。诗云:'埋宝于青丘之原兮,国祚长驻',今制诰之宝重现,并为可汗所得,岂非天命所归?”
林丹汗闻言道:“国师所言极是!”再看诗稿后文,忽而凝眉,忽而展颜,道:“诗中所云之宝,似非制诰之宝,而另有所指。”
阿岐那奇道:“若非制诰之宝,还有何物能保大元国运长久?”
林丹汗知事关重大,强抑激动,屏退左右,方将诗稿交与阿岐那,道:“大师请看诗后附文,提及当年惠宗移祚应昌前,曾将一国之重器藏于深山,然具体所在语焉不详。后有一首小诗,极可能是破解藏宝之处关键,但为水渍破损,只剩残句,难解其意。”
阿岐那见诗稿末页果有残损,勉强认得少许文字,合掌道:“从'香林宝寺'四字观之,藏处当为佛门圣地,'呵壁石开',意即宝物藏于壁内,至于'玉箫'、'斜阳',必暗指取宝之物及时机,其中或涉我释家法门,缺一不可。惜诗文不全,否则贫僧定能为大汗解此谜。”
扎图达旺报知怪字石碑之事,林丹汗亦感好奇,令人拓来副本,与阿岐那及部落长者共参,然无人能识。最后阿岐那道:“长白山有一人或识此字,贫僧愿亲往拜访。”
林丹汗疑虑道:“何敢劳动国师?”
阿岐那道:“那人隐于雪山,世人难见。贫僧与他在龙华会有数面之缘,那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贫僧份上,定会为大汗解此怪字天书。”
林丹汗道:“既为同道,若能解谜,本汗以三卷贝叶经相赠。然此事万万保密,尤不可泄与女真。”当下将石碑拓本并贝叶经交与阿岐那。阿岐那即日率数名喇嘛弟子启程往辽东长白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倏忽数月,阿岐那大师自辽东返白城,禀告林丹汗,原来碑正面文字译成汉字为:“得玉箫者得天下”,背面小字提及一惊天秘密:元顺帝晏驾前,将一件国之至宝托人潜入中原藏于深山隐秘之处,重启之日便是重得天下之时,而开启法门刻于一管先秦古箫名曰“玄女赤玉箫”之上。
林丹汗大喜,看来复兴蒙古大业须着落在这玄女赤玉箫上,遂遣人密赴中原寻找。
然风声走漏,满洲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得此讯息,遂萌并蒙灭明、一统天下之野心,亦遣人马南下寻箫。其年在赫图阿拉城告天,自立金国汗,建元天命,史称后金。一场持续百余年的燎原战火由此肇端,九州百姓再罹苦厄。
正应了那首元曲《山坡羊》: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