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随着嘶吼划破虚空,黑压压的阴兵已来至营前。
值守的哨兵没来得及抄起长枪,便被爬上塔楼的阴兵一口咬断喉咙,温热的血珠溅在石砖上,转瞬凝成暗紫色的痂。
不过须臾之间,营外的守卫便接连殒命,残肢断臂散落满地,死状之惨烈令人头皮发麻。
盈江闻声提剑,掀帘冲出营帐,入目却是漫天血雨泼洒,脚下尸骸枕藉。他向前一步,脚底骤然传来一阵黏腻湿软的触感,心头猛地一颤。低头望去,那竟是一颗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心脏,尚在微微搏动。
悲恸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紧随其后的是焚心蚀骨的怒火。
盈江双目赤红,攥紧剑柄,扬剑便朝着阴兵劈去。可剑锋堪堪触及对方的刹那,他却猛地怔住,只见黑气翻涌,手中精铁铸就的长剑竟如朽木般寸寸腐蚀,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那阴兵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盈江,枯瘦的手掌裹挟着腥风,骤然朝他面门抓来。
“盈将军!快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到盈江身前。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竟被阴兵生生掏穿了胸膛,滚烫的内脏混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盈江满身。
这般诡谲可怖的景象,盈江从未见过,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还未回神,他便被疾冲而来的校尉一把拽住后领,半拖半拽地逃离这片人间炼狱。
这一路,盈江犹如行尸走肉,脚步被校尉拖拽着前移,思绪却不受控地飘回三日之前,每一个细节都如刀刃,反复凌迟着他的心神。
那夜,他辗转难眠,终是按捺不住疑虑,乔装成黑影,潜入了赵府。
府内烛火幽诡,他伏在廊柱阴影里,意外听见那道念了无数日夜的回城令,只是那号令的背后,藏着赵钱滔天的野心。他从未想过,赵钱为了掌控朝局,竟会阻挠盈家军回城;更未曾料到,这奸佞之徒为了斩草除根,竟不惜修炼阴毒禁术,召唤阴兵,将盈家军尽数屠戮。
他不断在心底忏悔,恨自己为何要去探查,恨自己为何要自作聪明,仅凭一丝疑虑便贸然行事,若不是他打草惊蛇,赵钱未必会这般快痛下杀手,那些兄弟,也未必会落得那般尸骨无存的下场。
“盈将军……”
呼唤拉回盈江涣散的神思。
他抬头望去,身后跟着逃出的士兵竟寥寥无几,个个带伤,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惨白。
他心知此刻绝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策,可面对那群不畏刀剑的阴兵,寻常的刀枪剑戟形同废铁,又能有什么法子与之抗衡?
只是,盈江脑中一片混沌,还未想出半分应对之策,那索命的恶鬼便已循着气息,堵在了前路。
“盈江,你可让我好找啊!”
此声入耳,残存的士兵霎时面色惨白,齐齐提枪横于胸前,枪尖颤抖着指向来人。
盈江抬眼望去,只见赵钱一身锦袍,缓缓走来,眉宇间尽是志在必得的狠戾。
他心头骤然一震,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厉声喝道:“赵钱!你身为朝廷侯爷,竟暗中勾结襄国,意图夺权谋反!”
赵钱闻言,陡然仰头大笑,笑声尖利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将死之人,知道了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掌心黑气翻涌如墨,一股巨大吸力骤然炸开。队伍末尾一名士兵惊呼都来不及,便被扯入他掌中。
赵钱攥住那士兵的头发,将人硬生生提离地面,随即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只听一阵骨骼寸寸碎裂的脆响,不过瞬息之间,那名活生生的士兵竟化作一滩浓稠的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淌落。
“跑啊!”
校尉目眦欲裂,嘶吼着带领仅剩的士兵齐齐上前,以血肉之躯,在盈江身前筑起一道单薄的屏障。
盈江双目赤红,牙关紧咬,脚步却如灌了铅般,哪里肯走。
“将军!你要活着!一定要为我等报仇啊!”一名士兵高举着豁口的长刀,声嘶力竭地吼道。
就在盈江迟疑不决的刹那,赵钱嫌恶地将手中残存的碎骨随手一抛。
那些阴兵立刻围拢上来,发出嗬嗬的怪响,疯狂啃噬着残骸。
赵钱抚摸着身旁一具阴兵的头颅,指腹擦过森白的骨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乖,别急,这里还有好多好多‘食物’呢。”
盈江咬碎了牙根,转身便朝着山间方向狂奔,身后的惨叫与阴兵的嘶吼被疾风撕扯成碎片,不断扎入他的耳膜。
“侯爷,要追吗?”身旁的侍卫问道。
赵钱负手而立,望着盈江逃窜的背影,冷笑:“不急。他逃去的殷莲山,可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说罢,他转过身,手指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随即踱步离去。
不过弹指之间,方才还布满残肢的地面上,便只剩下一片白骨,宛若炼狱般的屠戮,从未留下过一丝活人的气息。
六日后,巡山的侍卫在殷莲山的断崖下,发现一具半朽的骸骨。
骸骨身上还裹着残存的军服碎片,胸口处一块摔得四分五裂的玉佩,断口处赫然刻着一个猩红的“盈”字。
侍卫将玉佩拾掇起来,带回赵府,因此得了赏金。
赵钱得到消息,连夜赶回朝堂复命。他还刻意换上难民的衣裳。
金銮殿上,他膝行几步,涕泪横流:“陛下!盈家军狼子野心,竟勾结襄国叛国出逃!幸臣早前偶得诡术传承,拼死炼制阴兵,这才将这群叛贼一网打尽,护我大启边境安宁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几度哽咽着险些昏厥过去。
高坐龙椅的皇帝眉头紧锁,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赵钱早有准备,立刻呈上一沓“通敌密信”,又挥手召上证人。
殿外走进来的人,皇帝一眼便认出,那是盈家军的副将。
只是此刻的副将,双目空洞无神,步履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人证物证俱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悠悠众口下。龙颜难违,皇帝终是下令。
不久之后,皇榜昭告天下,定了盈家军叛国之罪。念及盈家军曾镇守边疆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皇帝又格外开恩,赐下黄金甲,命人将盈家军好生安葬。
街市墙角,新贴的皇榜前围满了人,议论声沸沸扬扬。
人群深处,蒙面的银发男子静立着,听着盈家军叛国的污言,不自觉攥紧双拳。
他来至昔日营盘旧址,望着遍野的红花,恸哭出声:“我们等不到花开,也回不到家了。”
亦时,音落,惊雷乍响,大雨倾盆。雨水冲刷下,艳红的花瓣褪去血色,露出刺目的明黄,像极了冤屈换来的黄金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