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看着那个造型古怪的木筒,又看看叶云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终于鼓起勇气,学着叶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了目镜上方。
瞬间,另一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炸开!
视野中不再是模糊的光影。无数细小、蠕动、形态狰狞的杆状或球状生物,清晰地呈现在她放大了数百倍的视界中!
它们有的单个存在,有的成双成对,有的聚集成串,在淡蓝色的“河流”(染色液)中缓慢地沉浮、扭动、甚至分裂!
一些菌体自带黯淡的微光,如同微缩的幽冥鬼火!
洛璃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些细菌表面粘附的、更细小的、如同噬魂怪般的带尾巴粒子(λ噬菌体)!
“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尖叫从洛璃喉咙里挤出,她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向后弹开,小巧的鼻子重重撞在显微镜的木筒上,瞬间酸疼得眼泪直流。
她捂住口鼻,惊恐万状地指着显微镜,又指着庙外那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语无伦次:
“鬼…鬼虫!好多!在动!吃…吃肉的!瘟神!瘟神显形了!”
“瘟神?”
叶云看着她惊恐的模样,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洛璃,睁大你的眼睛记住!造成黑瘟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需要泼狗血跳大神才能驱逐的瘟神!”
他指向显微镜,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敲入少女混乱的意识:
“是它们!这些看得见、摸得着、可以被杀死、可以被研究的微生物!一种具有特定形态、可传播、可致病、可被观察和分析的λ噬菌体变异株!这才是真实的病因!”
洛璃彻底懵了,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小小的脑袋里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冰块,寒气直冲头顶,却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清明。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简陋的木筒,又看看叶云那双蕴含着风暴般理性光芒的眼睛。
门外巫医癫狂的铃声和民众的哭喊声隐隐传来,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λ…噬菌体…变异株?”
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陌生而拗口的词汇,眼神从茫然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灼热的、对未知真相的强烈渴求。
就在这时——
“砰!!!”
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腐朽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碎木屑四溅飞扬!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却因极度焦虑恐惧而面目扭曲的肥胖中年男人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家丁。
胖子双眼赤红,一眼就锁定了穿着“奇装异服”、站在一堆古怪仪器旁的叶云,声嘶力竭地吼道:
“邪医!那个传说中剜心救人的邪医是不是你?!快!快救救我爹!他快憋死了!要是救不活,老子把你和这破庙一起点了!”
他身后两个家丁抬着一副门板,上面躺着一个身材同样肥胖的老者,脸色已经憋成了可怕的青紫色,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皮下大片的暗紫淤斑触目惊心,正是急性肺鼠疫引发的心肌严重缺血、濒临衰竭!
为首的嚣张青年,正是老者的儿子,他情急之下竟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指叶云,唾沫横飞地威胁道:
“快动手!不然老子先给你放血!”
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家丁们虎视眈眈,洛璃吓得小脸惨白,下意识躲到了叶云的操作台后面,只露出半张小脸惊恐地看着。
叶云的目光却异常冷静,甚至没有多看那匕首一眼。
他只是微微蹙眉,仿佛被打扰了重要的实验,视线飞快地扫过那垂死老者的症状,确认了判断。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转向那持刀青年,透过口罩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刀,放下。它挡着我的光了。”
他需要那束利用凹面硅晶镜汇聚的最后一点宝贵天光,作为他简陋的“手术照明”。
青年被他这无视生死的平淡态度噎得一愣,随即暴怒,刚要喝骂——
叶云却已不再理会他。他迅速转身,动作快如闪电。
用烈酒反复擦拭过双手和水晶小瓶,拔掉瓶塞。
一根同样用烈酒浸泡过、前端极其锋利的空心鱼刺(临时替代针头),被他稳稳地吸满了那珍贵无比、呈淡金色的硝酸甘油液体。
他走到门板前,蹲下身,无视了那匕首的威胁和胖子几乎要裂开的愤怒表情,目光专注如同精密仪器,手指稳定如山岳。
凹面硅晶镜汇聚的最后一束微光照亮了老者痉挛痛苦的面容。
叶云的手指精准地触碰到老者颈部,感受着那微弱而急促的脉搏跳动点,寻找最佳的给药途径。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闪着寒光的空心鱼刺,极其稳定而迅捷地刺入了老者颈侧的皮肤!
金色的液体,如同救赎的阳光,缓缓注入垂死的躯体。
灰石堡的空气似乎比前几天更粘稠了几分。
那场惊心动魄的“剜心”手术——叶云用一根空心鱼刺和几滴淡金色的硝酸甘油,将濒死的富商陈员外生生从阎王殿门口拽了回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激起的涟漪正以破败土地庙为中心,无声而汹涌地扩散开来。
“看到没?就那儿!土地庙!邪医神仙住的地儿!”
“啥邪医!那是云先生!心窝子里插根针,嘿!老陈头那憋得跟紫茄子似的脸,唰就透亮了!”
“听说没?云先生能抓‘瘟神’关在筒子里看!我家二狗子昨天咳血,婆娘跪着去求了点儿神水回来,今早就能喝粥了!”
“嘘!小声点!城门口贴着告示呢!说他是域外邪魔‘叶天魔’,魔器能吸人魂魄!被烈火宗悬赏五百灵石!”
贫民窟狭窄泥泞的巷道里,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风,裹挟着敬畏、希望、恐惧和贪婪,在腐烂的甜腥气中穿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