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严格按照脑海中的化学公式操作着：
将从污秽角落刮下来的硝土层层过滤、提纯得到粗制硝酸；
将收集来的动物油脂（主要是老鼠脂肪，来源令人不适）皂化、分离甘油；
严格控制温度（用插入混合物中的薄银片颜色变化来粗略判断）进行硝化反应……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风险和刺鼻的气味。
庙宇角落堆放着大量用于吸收溢出酸液和废弃物的草木灰、干燥泥土。
就在第一批几滴珍贵的、金黄色的硝酸甘油液体，沿着藤蔓管道艰难地滴入一个被叶云视为珍宝的、由天然水晶粗磨而成的厚壁小瓶中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全神贯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声音，从残破的庙门口传来。
叶云的动作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他如同猎豹般无声而迅猛地转身，视线穿透操作台上升腾的淡淡雾气，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
土地庙那扇早已腐朽不堪、勉强掩着的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窄缝！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正以无比狼狈的姿态僵在门口，一只脚刚迈入门槛。
显然，她正试图悄无声息地潜入，却不小心踩断了地上半根腐朽的木棍。
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形瘦小，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脸上沾染着煤灰和泥渍，却掩不住那双异常灵动、此时却盛满惊恐的大眼睛。
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根枯草梗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汗湿地贴在额角和脸颊。
少女的手中，正紧紧攥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叶云极为熟悉的符号——
那正是他演算瘟疫传播模型和硝酸甘油合成步骤的微分方程式草稿！
其中一张纸的一角，还清晰地画着他简陋蒸馏装置的局部结构简图！
显然，她趁叶云疲惫小憩或外出寻找材料的间隙，偷偷溜进来“顺”走了这些她看不懂、却本能觉得极重要的“鬼画符”。
洛璃！叶云瞬间想起了这两天在贫民窟边缘观察时，偶尔瞥见过这个身影。
她像一只在废墟中顽强求生的野猫，机敏地为几个同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老人和孩子偷取食物或草药碎屑。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蒸馏釜中液体轻微翻滚的“咕嘟”声清晰可闻。
洛璃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大大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混合着恐惧、羞愧和一种豁出去的绝望。
她下意识地把抓着草稿的手死死背到身后，身体却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叶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落在洛璃脸上，又扫过她死死藏在背后的手。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
洛璃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叶云距离她只有三步之遥时，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冲破喉咙：
“别…别杀我！我不是邪魔！我…我只是想救阿婆！她快不行了！”
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泥沟，胆怯地道：
“他们说…说你是邪魔…会吃人心的…可我看到…看到你埋了那个烂掉的小孩…”
她指的是叶云昨天在乱葬岗边缘，默默用残破的铁片挖坑埋葬的一具幼童尸体，道：
“邪魔…不会这样的…呜…”
少女的哭声在空旷破败的庙宇里回荡，充满了无助和崩溃。
她瘫软在地，双手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草纸，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叶云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少女。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洛璃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抢夺草稿，也没有呵斥驱逐。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平静地说道：
“给我看看。”
声音透过厚厚的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镇定的力量。
洛璃的哭声戛然而止，茫然地抬起泪眼，看向那只骨节分明、沾染着些微化学污渍的手。
她犹豫了仅仅一瞬，仿佛被那平静的目光蛊惑，下意识地、哆哆嗦嗦地将那几张被她攥得湿漉漉的草纸，放到了叶云摊开的手掌上。
叶云接过草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潦草却清晰的数学符号和简图。
没有被篡改，只是边缘多了几道紧张抓握的褶皱和汗渍。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起来。”
叶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
他转身走向操作台，同时指了指旁边一个用干净石块垫着的小木墩——
那是他平时思考时坐的地方。
洛璃呆住了，完全不明白这个传言中恐怖无比的“邪魔”要做什么。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蹭到那个木墩边，却不敢坐下，只是僵硬地站着，小脸上混杂着茫然和惊魂未定。
只见叶云走到操作台旁，小心翼翼地从一堆杂物中取出一个被他视若珍宝的物品——
那是他实验服口袋里唯一完好保存下来的高倍便携式显微镜目镜组件！
主体虽毁于时空乱流和随后的战斗，但这小小的目镜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他将其镶嵌在一个精心掏空的硬木筒中，前端粘合了一块薄如蝉翼、费尽心力磨制的水晶片作为载物台。
叶云动作麻利地用削尖的细竹签，从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挑起一小块取自死亡鼠尸内脏、经过初步处理的黑色组织样本。
他将其均匀涂抹在薄薄的水晶片上，又极其小心地从另一个水晶小瓶里吸取了一滴他利用植物色素和矿物粉末勉强配制的、效果远逊于亚甲蓝但聊胜于无的“染色液”，滴在样本上。
“过来。”叶云对着依旧僵立如雕像的洛璃说道。
洛璃迟疑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去。
叶云指着简易显微镜：“看这里，眼睛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