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眼，感受着眉心祖窍内那九丝补天灵气形成的稳定循环。它们如同九条细小的游鱼，在无形的河道中自行流转，每时每刻都在滋养着他的肉身与神魂，并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感知力散发出去。数百丈范围内，虫鸣草动，露珠滑落，甚至远处其他杂役弟子睡眼惺忪的哈欠声，都清晰地映照在他心湖之中。这种感知力，远非一月前可比。
更显著的变化在于肉身。他看似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行走，实则每一步落下，脚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腿部的筋肉都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方式震荡、收缩，将寻常行走带来的些微冲击力化解、吸收，并转化为一种深层次的锤炼。这便是他半月来摸索出的“虚煞炼体”之法。并非直接引动遥远的后山禁地那等浓度的虚煞，而是引导弥漫在天地之间、对寻常修士而言有害无益的稀薄虚煞之气，如同无形的水流磨石，持续不断地打磨着筋骨皮膜。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唐小驴心中默念，这是他从那次冒险灵气突破中领悟的最朴素的道理。纳虚期第一重天的境界需要巩固，新发现的能力需要熟悉和掌控，冒进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他清晰地记得，三日前尝试将一缕虚煞之气凝聚于指尖，试图模拟某种攻击或干扰时，那缕气息险些失控消散，还引得附近几只寻常鸟雀惊飞。控制力，还远远不够精细。
“呜——”小黑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思绪，乌溜溜的大眼里带着满足和一丝催促。回到熟悉的环境，有嫩草可吃，有主人相伴，这头通灵性的伙伴显然十分惬意，早已将面壁期间那短暂的分离和那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忘在了脑后，恢复成那副略有小脾气却又忠诚无比的模样。
唐小驴笑了笑，拍了拍它脖颈上乌黑发亮的皮毛，“好伙计，知道啦，前面就是草场。”他心中温暖，这世上，或许只有这头驴子和远在不知名处的玄云子前辈，是他可以完全放下心防的存在。至于赵铁柱……想起那个憨厚的体修汉子，唐小驴目光柔和了些。面壁结束时，赵铁柱偷偷塞给他的那几块硬邦邦却蕴含些许气血之力的肉干，以及那句瓮声瓮气的“小驴哥，俺看你好像壮实了点，这个补补”，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真诚。但也仅止于此了，关于补天途，关于虚煞，关于他真正的实力，那是绝不能透露半分的秘密。
就在他思绪飘远之际，眉心祖窍的灵气循环微微加速，一股远比感知虫鸟更为清晰的波动从侧后方传来。唐小驴脚步不变，面色如常，眼角的余光却已“看”清。那是两名身着执法堂服饰的弟子，正不远不近地缀着，目光偶尔扫过他和黑驴，看似随意，但那审视的意味却逃不过他敏锐的感知。
“果然还在监控之下……”唐小驴心中了然，并无多少意外。执法堂那次审讯，他虽然凭借完美的表演和那恰到好处的“误打误撞”说辞过关，但陈长老最后那深邃的目光，显然并未完全消除疑虑。这种潜在的监控，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他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反而故意让脚步显得略微沉重了些，呼吸也稍稍粗重，俨然一个刚刚恢复劳作、身体还有些跟不上趟的普通杂役。同时，他暗中加强对周身稀薄虚煞的引导，那无形的磨砺感稍稍增强，既是为了修炼，也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肉身真实的强韧程度。若有人此刻用神识仔细探查，只会觉得这少年周身气息晦涩，似乎比普通凡人强不了多少，偶有异常也很快消散于无形，归于那“绝缘体”的固有印象。
这种低调与隐忍，早已融入他的骨髓。在实力不足以应对所有威胁之前，藏拙是最好的护身符。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唐小驴将小黑驴赶到水草丰茂的河谷地带，自己则找了块靠近溪流的大青石坐下。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黑驴的动向，也能观察到小径来路，算是个不错的修炼点。他并未像以前那样急于尝试沟通更远处的虚煞，而是闭上双眼，将心神彻底沉入祖窍。
九丝补天灵气构成的循环，比半月前更加圆融顺畅。它们自行运转，缓慢却坚定地吸纳着天地间某种玄之又玄的能量，补充着自身，同时反哺肉身与神魂。唐小驴仔细体会着这种变化，尤其是对虚煞的感知与控制。
他心念微动，尝试着不再将感知如渔网般撒出，而是凝聚成一条无形的丝线，缓缓探向数十丈外的一处岩石阴影。那里，阳光难以直射，地气阴凉，汇聚的虚煞之气远比周围浓郁。当他的感知丝线触及那片阴影时，一股熟悉的阴冷、侵蚀之感传来，但比起后山禁地那狂暴的虚煞流，此处的能量温和了太多。
“引导它……不是吞噬，而是影响。”唐小驴回忆着玄云子残魂曾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摸索的经验。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缕感知丝线，如同引导水流般，尝试让那片阴影中的虚煞之气微微流动起来。起初十分滞涩，虚煞之气仿佛有自己的惰性，极不情愿被外力驱动。但他耐心十足，一遍遍尝试，调整着感知力的频率和力度。
时间一点点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的操控，对心神的消耗极大。终于，在他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那片阴影边缘的一缕极淡的虚煞之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微微扭曲、荡漾开来。
成功了！
唐小驴心中一阵欣喜，但立刻压下情绪，保持心境的平稳。他继续尝试，范围逐渐扩大，从一缕到一小片，操控的流畅度也略有提升。他发现自己可以勉强让这小片区域的虚煞之气形成一种极其微弱的“场”，这个“场”内，光线似乎有微不足道的扭曲，空气的流动也带上了一丝阴冷。
“若是与人交手，将这微弱的干扰场置于对方脚下，或可影响其步伐平衡？若是置于对方面门，或可干扰其视线甚至心神？”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但这想法刚一出现，就被他谨慎地按了下去。“风险太大，控制力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不仅无法伤敌，反而可能暴露自身底细。目前阶段，还是以感知和炼体为主，这干扰场……只能作为万不得已时的后手，且需极度谨慎。”
他散去感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恢复平静。这次修炼，收获不小，不仅巩固了境界，更对虚煞的精细操控有了新的体会。他看向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少年面容依旧普通，但眼神深处，那抹历经磨难后愈发坚定的神采，却难以完全掩盖。
“或许，这才是修仙的真正意义。”他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洗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不在于争强斗狠，不在于高高在上，而在于不断超越自我，探寻天地至理，掌握自身的命运。”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充实，对即将到来的宗门小比，也少了几分功利，多了几分验证自身所学的期待。
休息片刻后，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骨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股充沛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涌动。他走到一棵碗口粗的树下，并未运劲，只是随意一拳击在树干上。
“砰！”一声闷响，树干剧烈摇晃，落叶纷飞。拳头落处，树皮凹陷下去一小块，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
唐小驴收回拳头，看了看，皮肤连红痕都未曾留下。他暗自点头，这肉身强度，恐怕已经超越了大多数炼气初期的修士，单纯凭借身体力量，应付小比中的一些基础考验，应当绰绰有余了。当然，这身力气，也得好好藏着。
日头偏西，放牧的时间即将结束。唐小驴吹了声口哨，小黑驴便嘚嘚地从河谷深处跑来，嘴边还沾着草屑。他笑着替它擦掉，牵起缰绳，踏上归途。
回去的路上，依旧“巧遇”了那两名执法堂弟子，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便又移开。唐小驴心中平静，甚至开始盘算起小比的细节。
“按照往年惯例，小比第一关多是考验根基和意志，比如负重、攀爬、或是抵抗幻术威压。我的肉身强度足以应对负重攀爬，至于幻术威压……”他想到自己对虚煞的亲和以及补天灵气对心神的滋养，寻常炼气期修士施展的幻术或威压，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第二关若是实战，尽量仔细权衡利弊后选择游斗，利用身法和肉身力量周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显露对虚煞的控制。目标是进入前一百，获得进入‘沉淤之地’外围区域的资格即可，不必强求更高名次，引人注目。”
他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务求将风险降到最低。正思忖间，已回到了杂役区边缘。远远地，便看到赵铁柱那壮硕的身影等在路口，正朝他招手。
“小驴！”赵铁柱嗓门洪亮，引得附近几个杂役侧目。他快步迎上来，咧嘴笑道：“俺今天去执事堂交任务，看到小比的名单公示了！你的名字在上面呢！”
唐小驴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一丝担忧：“啊？真的公示了？我……我就是去试试，怕是第一轮就要被刷下来。”
“嗨！怕啥！”赵铁柱蒲扇般的大手一拍他肩膀，力道不小，但唐小驴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便站稳了，“俺听说今年报名的人虽然多，但好多都是凑数的。你既然敢报名，肯定有你的想法！俺看好你！到时候俺去给你鼓劲！”
感受到赵铁柱的真诚，唐小驴笑了笑：“那就先谢谢赵师兄了。”
“跟俺客气啥！”赵铁柱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俺可听说了，张师兄那边……好像不太痛快，你小心点他使绊子。”
与赵铁柱分别后，唐小驴将小黑驴送回牲口棚，添好草料，这才返回自己那间简陋的杂役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立刻开始晚间的修炼，而是从贴身的衣物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神秘的黑石。
石头依旧漆黑冰凉，表面那些天然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运转一丝补天灵气，缓缓注入其中。顿时，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脑海中勾勒出那幅立体地图的轮廓。“虚源”、“煞海”、“天漏之眼”、“补天遗刻”……一个个光点如同星辰般遥远而神秘。他的意识聚焦在距离“青云宗”区域相对较近的一个标记上——“沉淤之地”。
根据玄云子零星的提示和黑石地图隐约的感应，这“沉淤之地”似乎是一处虚煞沉淀、灵气淤积的特殊区域，对于补天途修士而言，可能蕴藏着机遇，但也必定伴随着危险。宗门小比奖励的探查资格，正是通往那片区域外围的钥匙。
“必须得到它。”唐小驴握紧了黑石，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更加清明。这不仅是为了可能的机缘，更是为了验证黑石的指引，为了向那条补天之路迈出更坚实的一步。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唐小驴收起黑石，重新进入修炼状态。这一次，他不再尝试外放感知，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内视，引导着周身稀薄的虚煞之气，如同最细腻的砂纸，一遍遍打磨淬炼着肉身的每一寸。疼痛依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充实感。他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在撕裂与修复中变得更具韧性，骨骼密度在微不可察地增加，五脏六腑也得到了细微的强化。
纳虚境圆满，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与坚定。他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走在自己仔细权衡利弊后选择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向那遥不可及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再次降临，唐小驴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气息沉稳如山。新的一天，新的修炼，以及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小比所做的准备，才刚刚开始。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推开屋门，牵起早已等得不耐烦、用蹄子刨着地的小黑驴，再次走向那雾气缭绕的山间小径。日复一日，看似平凡，却蕴藏着改变命运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