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游戏竞技 纵横天下之沉浮2

第21章 母亲的忧虑

  太康三年初夏,日头一日毒过一日,空气中开始蒸腾起暑热的气息。李家堡在经历了春耕的疲惫、水渠风波的憋闷与屈辱后,陷入了一种表面上的、脆弱的平静。田里的粟苗,熬过了春灌不足的艰难,总算在灼热的阳光下,伸展着略显瘦弱、叶缘微卷的叶片,顽强地吐纳着生机。男人们顶着烈日,在田间除草、追施那点金贵的农家肥;女人们则依旧守在家中,操持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家务与纺绩。

  这一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西天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给这座简陋的农家小院也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暖意。李守耕带着李丰和李茂,父子三人拖着被汗水浸透、沾满泥渍的疲惫身躯从南坡归来。母亲张氏和女儿李丫早已将一张矮木桌搬到院中,摆好了简单的晚饭——照得见人影的稀薄粟米粥,一碟黑黢黢的咸菘菜,还有几个掺了大量麸皮、硬邦邦的饼子。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就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默默地吞咽着。餐桌上少了往日的些许轻松,春灌时被迫挑水的艰辛与张家带来的无形压迫,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咀嚼都显得格外费力。李茂因白日除草劳累过度,吃得狼吞虎咽。李守耕则显得心事重重,目光时常落在虚空处,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滞重。

  【饭桌上的叹息:赋税的重压】

  碗筷将尽,李丫乖巧地帮着母亲收拾残局,李茂跑到院角去逗弄家里那只半大的土狗。张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摇动纺车或准备明日的活计。她拿起一只纳了一半的千层底布鞋,就着天际最后一丝微光,一边用顶针费力地推着粗针,一边仿佛不经意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打破了院中的沉寂:

  “他爹,今儿后晌,我去村东头孙寡妇家换点麻线,听她念叨起一桩事,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

  李守耕正蹲在灶膛口,就着那点未烬的余火点燃旱烟袋,闻言,划火柴的手停在了半空,抬起头,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哦?孙寡妇说了啥?”

  张氏停下手中的针线,那根穿着麻线的粗针悬在半空,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孙寡妇说,她娘家有个兄弟,在县里官仓当个小差役……说是,听上头那些书办吏员私下里议论,今年秋后的租调,只怕……要比去年还往上加一码。”

  这话如同骤然袭来的凉风,让院中本就沉闷的空气瞬间凝滞。李守耕点烟的动作彻底僵住,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还要加?去年那五斛粟米的田租,三匹绢、三斤绵的户调,差点没把咱家的粮囤织机都掏空!今年春上你也看见了,春灌让张家那么一闹,苗子先天不足,长得蔫头耷脑,秋后收成能不能赶上去年都悬得很!这怎么还能再加码?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氏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去,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说是……朝廷用度浩繁,北边……关外好像也不太安靖,要多多储备军资。除了正额的租调,怕是……还要额外加征些‘杂调’,名目也含糊不清,左右不过是变着法子多要钱粮罢了。”

  “杂调?”李丰(时和岁丰)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心头一紧,忍不住脱口问道。他清晰地记得去年缴税时,那姓钱的税吏是如何在正额之外,以“折耗”、“脚钱”等名目强行多勒索了两斛半粟米。倘若今年连正额都要增加,再叠加上这不知深浅的“杂调”……他不敢再往下想。

  李守耕猛地吸了一大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他的脸色显得异常晦暗:“北边不安生?这才太平了几年光景……唉,朝廷用度大,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他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但那未尽的意味,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或许,他们都同时想起了货郎孙七口中,洛阳城里那“蜡代薪”、“锦作障”的骇人奢靡。帝国的庞大开销与边境的潜在威胁,最终无一例外,都要转嫁到他们这些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的编户齐民肩上。

  【深夜的纺车声:精打细算的焦虑】

  夜色彻底笼罩了院落,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树梢。李茂和李丫早已在土炕上沉沉睡去。李守耕没有进屋,他长久地蹲在院门口那块冰冷的石墩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他纷乱的心绪。堂屋里,张氏却毫无睡意。她没有点灯,就着从破旧窗纸透进的微弱月光,坐在那架老纺车前,开始摇动纺轮。吱吱呀呀的纺车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仿佛永不知疲倦,又仿佛充满了无处宣泄的焦灼。

  李丰躺在炕上,听着母亲那熟悉却又与往日不同的纺车声响,知道母亲此刻绝不仅仅是在将麻絮纺成线。那单调重复的声音里,浸透着她对这个家庭未来生计的反复掂量与沉重忧虑。她的思绪一定在飞速盘算着:

  ■粮食的缺口:如果秋收因春灌不足而明显减产,再面对可能增加的田租和未知的“杂调”,缴完官粮后,瓮里还能剩下多少口粮?能否支撑到明年夏收?是不是从明天起,粥就要熬得更稀,饼子里掺入更多的野菜和麸皮?

  ■纺织的重担:户调中的绢帛若增加数量,意味着她必须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耗费更多不眠之夜,摇动纺车,穿梭织机。这需要更多的丝麻原料,而购买原料需要钱,或是用粮食去交换。她能否赶在征收前织完?如果织不出足够的数量或达不到胥吏挑剔的“标准”,是不是又得像去年一样,被迫用活命的口粮去填补那无底的窟窿?

  ■“杂调”的阴影:这突如其来的“杂调”,如同悬在头顶锋利的剑,不知其形,不晓其重,更不知何时会落下。是直接征收铜钱?还是折成更多的粮食或布匹?抑或是摊派另一场无偿的劳役?这种不确定性,比已知的负担更令人恐惧。

  所有这些关乎生存的、冰冷的数字与可能性,都化作了黑暗中那永不停歇的、带着焦虑节奏的纺车声。一声声,一圈圈,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这个家庭日益逼仄、脆弱的生存空间,计算着那微薄的盈余能否抵御即将到来的凛冬。母亲的忧虑,绝非妇人多虑,而是作为维系家庭运转的“内当家”,基于对柴米油盐、针头线脑最直接的感知,而生发出的对未来的深刻恐惧与无力感。她的焦虑,比男人更具体,更琐碎,也更刺痛人心。

  【李丰的沉思:系统性的危机】

  李丰(陈稷)的思绪,在母亲的纺车声中飘向了更远处。母亲这最朴素的担忧,恰恰印证了他之前与“架构师”对话时所触及的深层判断。国家财政开始显现窘迫之象,边境可能存在的潜在动荡(或许是鲜卑等部族的扰动),这些宏观层面的危机与压力,正通过帝国庞大的官僚体系,被层层传导、放大,最终无一例外地、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像他家这样,试图依靠自家土地和国家法度生存的自耕农肩上。

  “荫客制”导致大量人口和土地脱离国家控制,税基持续流失;上层社会的穷奢极欲消耗着海量财富;边境的防御与潜在的军事行动需要巨额维持费用……所有这些巨大的窟窿,都需要通过进一步压榨尚未投献豪强的、剩余的编户齐民来填补。所谓的“杂调”,往往就是这种中央财政困境下的无奈之举与应急之策,同时也为基层胥吏提供了上下其手、盘剥百姓的绝佳机会和名目。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他李丰一家即将面临的个体困难,而是所有像他们一样,仍在努力维持着“编户齐民”身份、苦苦支撑的自耕农阶层,将要共同面对的系统性危机。张德贵家的逍遥法外,正是凭借其“荫户”身份规避了大部分国家赋役;而李守耕家的举步维艰,恰恰是因为他们还保持着那份脆弱的“独立”。然而,这份“独立”的代价,在国家机器加大汲取力度的背景下,正在变得日益高昂,几乎难以承受。

  母亲的纺车声,吱吱呀呀,仿佛是这个庞大帝国基层财政困境与政治矛盾的微弱却执拗的回响。它预示着,太康年间那看似歌舞升平的短暂安定,或许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拐点。民力有穷尽,而欲壑总难填。当加征的传闻如同瘟疫般开始在乡野村落间蔓延时,盛世光环之下,深刻的社会危机阴影,已然伴随着这夏夜的纺车声,悄然迫近。

  【章节结尾:忧虑的种子】

  月亮渐渐西沉,窗棂上的月光变得愈发黯淡。纺车声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黑暗中传来母亲一声悠长而轻微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她摸索着,悄无声息地上了炕,躺在小女儿李丫的身边。但李丰知道,母亲今夜,注定难以安眠,那些冰冷的计算与沉重的忧虑,将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夜的深邃与清冷。李丰睁大着眼睛,望着被烟熏火燎成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母亲的忧虑,像一颗带着尖锐棱角的种子,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心田。这忧虑,不再仅仅是对一碗粥、一件袄的生存层面的担忧,而是对这套看似秩序井然、实则充满了结构性不公与潜在崩溃风险的统治体系,产生的深刻质疑与强烈不安。

  太康三年的这个夏天,夜晚闷热,白昼漫长。田里的庄稼还在遵循着自然的节律缓慢生长,但即将到来的收获季节,注定将伴随着比往年更加沉重的赋税枷锁与难以预料的变数,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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