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将食盒放在柜台上，动作优雅，笑容温婉，看起来就像是来探望老友的闺阁小姐。

　　但陆长生注意到，她放下食盒时，左手手腕上一个翠绿色的玉镯，微微亮了一下。

　　那是“鉴灵镯”，低阶的探查法器，能粗略判断目标的灵气波动和修为层次。

　　果然，柳如烟看似随意地扫了陆长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鉴灵镯的反馈是：炼气三层，灵气稀薄，根骨普通。

　　这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三天前，她收到父亲柳元丰的传讯，说青云镇出了大事——血煞宗二十多人全军覆没，疑似有隐世高人出手。柳元丰让她来探查虚实，若是真有高人，尽量结交；若是谣传，就查明真相。

　　柳家商会是南荒三大商会之一，主营修真资源贸易，消息灵通，人脉广泛。但商会终究是商会，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撑，在修真界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时常要看人脸色。

　　所以柳家一直在暗中结交各路修士，尤其是散修高手。这些高手无门无派，无牵无挂，若能拉拢，关键时刻就是强大的助力。

　　青云镇的“隐世高人”，自然进入了柳家的视线。

　　柳如烟接到任务后，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调阅了青云镇的所有资料——人口、地形、历史、甚至每一户人家的背景。

　　最后，她锁定了三个人：镇长刘老汉、铁匠王铁匠、以及药铺掌柜陆长生。

　　刘老汉可能性最低，祖上三代都是青云镇人，背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王铁匠有些可疑，三十年前搬来青云镇，来历不明，而且力气大得异于常人，曾经徒手掰弯过一根铁条。

　　但最可疑的，还是陆长生。

　　三年前突然出现，用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盘下药铺，医术精湛但修为低下（表面炼气三层），行事低调，几乎不与外界接触。

　　更关键的是，血煞宗覆灭的那晚，有人看到陆长生在街上“采药归来”，而时间正好是战斗结束后不久。

　　太巧了。

　　所以柳如烟亲自来了，带着鉴灵镯，还有袖子里藏着的另一件法宝——那是她花大价钱从拍卖会拍下的“窥天镜”仿品，虽然只有真品三成威力，但足以看透元婴以下修士的伪装。

　　“柳姑娘怎么有空来我这小药铺？”陆长生笑着迎上来，“快请坐。二狗，泡茶，用我珍藏的雨前龙井。”

　　李二狗应声去泡茶，柳如烟则在柜台前的长凳上坐下，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药铺陈设。

　　很普通，普通得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越是普通，越可能有问题。真正的高人，往往最擅长伪装。

　　“陆掌柜，听说您前阵子配了种特效金疮药，效果极好，连县城的大夫都听说了。”柳如烟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我刚好路过，就带了些点心过来，顺便想买些药。”

　　“柳姑娘太客气了。”陆长生从药柜里取出一个瓷瓶，“这就是那金疮药。不过说特效是抬举了，只是改良了配方，效果比普通的好些罢了。”

　　柳如烟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药粉呈淡红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之让人神清气爽。以她的眼力，能看出这药粉里掺了至少三种灵药，虽然年份不高，但配比精妙，绝不是普通郎中能配出来的。

　　“陆掌柜这药方，是从哪得来的？”她状似随意地问。

　　“祖传的。”陆长生面不改色，“家里世代行医，留下不少方子。可惜我资质愚钝，只学会了皮毛。”

　　“陆掌柜过谦了。”柳如烟将药粉倒出一点在掌心，暗中运转灵力探查。

　　这一探查，她心中更惊。

　　药粉中的灵力分布均匀，每一粒粉末都蕴含着温和的药力，这需要极高的炼制技巧才能做到。普通炼丹师都未必有这个水平。

　　而陆长生，只是个炼气三层的散修？

　　柳如烟不动声色地将药粉收回瓷瓶，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镜，假装整理妆容。

　　铜镜对着陆长生，镜面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青光。

　　这是窥天镜仿品在探查。

　　然而，镜子里映出的，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的药铺掌柜，修为炼气三层，根骨普通，甚至还有些暗伤——那是早年修炼不当留下的后遗症。

　　一切正常。

　　正常得不正常。

　　柳如烟心中疑窦更重。她不信自己的判断会错，也不信窥天镜仿品会出问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的伪装手段，已经超出了窥天镜的探查极限。

　　至少是元婴老怪，甚至可能是化神！

　　这个念头一起，柳如烟心跳都漏了一拍。她强作镇定，收起铜镜，笑道：“陆掌柜这药确实不错，我全要了。另外，我还想订一批，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多配些？”

　　“柳姑娘要多少？”

　　“先要一百瓶。”柳如烟道，“我们商会有支商队经常走南闯北，路上难免有磕碰，这金疮药正合适。”

　　陆长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订药是假，试探是真。一百瓶金疮药，以李二狗现在的水平，至少得炼三个月。这期间柳如烟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来药铺，近距离观察。

　　“一百瓶......”他故作犹豫，“不瞒柳姑娘，这药配起来麻烦，用料也讲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最多......一个月十瓶。”

　　“十瓶也行。”柳如烟爽快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是定金。”

　　她取出一张银票，面额一百两。

　　陆长生看了一眼，没接：“柳姑娘，定金太多了。十瓶药，总共也就二十两银子。”

　　“剩下的就当是预付款。”柳如烟将银票放在柜台上，“陆掌柜配药辛苦，多出来的算是辛苦费。咱们长期合作，以后还要多仰仗您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陆长生只好收下：“那就谢过柳姑娘了。”

　　这时，李二狗端茶上来。

　　柳如烟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

　　茶确实是好茶，陆长生从自己小世界里摘的，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灵茶，但在凡间已经是极品。

　　“山里采的野茶，柳姑娘喜欢就好。”陆长生道。

　　柳如烟又喝了几口，忽然问：“陆掌柜，您在这青云镇住了三年，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陆长生回答得很自然。

　　“就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陆长生想了想，“去年冬天特别冷，冻死了不少庄稼，这算特别吗？”

　　柳如烟被他逗笑了：“陆掌柜真会说笑。我是说，比如......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遇到什么解释不了的事？”

　　来了，正题。

　　陆长生心中明了，面上却露出回忆的神色：“奇怪的人......前阵子倒是有几个外地人来住店，穿得挺好，但看着不像好人。后来听说是什么山匪，被路过的仙师抓走了。”

　　“仙师？”柳如烟眼神一凝，“陆掌柜见过仙师？”

　　“远远见过一眼。”陆长生比划着，“那天晚上天上有光，像是打雷，但又不像。第二天听说邪修被仙师除掉了，镇上的人都去烧香拜谢呢。”

　　他说得煞有介事，把血煞宗覆灭的事推给了“路过的仙师”。

　　柳如烟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破绽。但陆长生的眼神清澈坦然，完全不像在说谎。

　　要么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他的演技已经登峰造极。

　　柳如烟更倾向于后者。

　　“那陆掌柜觉得，那位仙师会不会还在镇上？”她试探道。

　　“应该走了吧。”陆长生摇头，“仙师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哪会在咱们这种小地方久留。”

　　“说的也是。”柳如烟点头，心中却在冷笑。

　　装，继续装。

　　她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家常，问了问药铺的生意，又说了些商会趣闻，气氛很是融洽。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柳如烟才起身告辞。

　　“陆掌柜，那我就先回去了。十日后我来取药。”

　　“柳姑娘慢走。”

　　送走柳如烟，陆长生回到柜台后，手指轻敲桌面。

　　这位柳大小姐，比他预想的难缠。鉴灵镯、窥天镜仿品，都是专门用来探查修士底细的法宝。看来柳家对他的怀疑很深。

　　不过没关系，他的伪装别说是仿品，就是真品窥天镜来了也看不破——仙尊级别的自我封印，岂是区区法宝能窥探的？

　　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了。

　　柳如烟不会轻易放弃，肯定会用各种方法试探。他倒是不怕，但李二狗和王铁匠这些普通人，可能会被牵连。

　　得想个办法，转移柳如烟的注意力。

　　正想着，后院传来“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李二狗的惊呼。

　　陆长生快步走到后院，只见丹炉冒着黑烟，李二狗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烧焦的铲子。

　　“掌......掌柜的，我......我把药炼糊了......”李二狗哭丧着脸。

　　陆长生看了眼丹炉，里面是一团焦黑的糊状物，散发着刺鼻的焦味。

　　“炼的什么？”

　　“清心丸。”李二狗小声道，“手札上说，清心丸能静心安神，我想试试。结果火候没控制好......”

　　陆长生检查了一下药材残渣，摇摇头：“不是火候的问题。清心丸需要‘冰心草’做药引，你用的是‘寒心草’，虽然只差一字，但药性天差地别。冰心草性温，寒心草性寒，两者相冲，不炸炉才怪。”

　　李二狗瞪大眼睛：“药材还有这么多讲究？”

　　“炼丹如用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陆长生严肃道，“二狗，我知道你心急，想快点进步。但炼丹最忌急躁，一步错，步步错。今天只是炼糊了药，下次可能就是炸炉伤人了。”

　　李二狗羞愧地低下头：“掌柜的，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陆长生语气缓和了些，“从今天起，你先别炼丹了，把我给你的《百草图鉴》背熟。不仅要背药名、药性，还要会辨认真伪、区分优劣。什么时候把这本书吃透了，什么时候再碰丹炉。”

　　“是。”李二狗老老实实地应下。

　　陆长生看着他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心中一动。

　　或许......可以从二狗这里做文章？

　　他有了主意。

　　当天晚上，陆长生把李二狗叫到跟前，递给他一本新书。

　　书很薄，封面无字，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丹道初解——青冥子入门篇》

　　“掌柜的，这是......”李二狗疑惑。

　　“这是我早年从一位老丹师那儿抄来的入门心得。”陆长生道，“比手札更系统，更详细。你好好学，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李二狗激动地接过书：“谢谢掌柜！”

　　“还有。”陆长生又拿出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些药材种子，你种在后院。记住，每种药材的习性不同，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要勤浇水，有的要干养。你要细心照料，观察它们的生长过程，这对你理解药性有帮助。”

　　李二狗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种！”

　　接下来的几天，李二狗果然不再炼丹，白天认真干活，闲时就背书、种药，晚上则研究那本《丹道初解》。

　　他的进步，陆长生都看在眼里。

　　第七天，柳如烟再次登门。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老者。老者六十多岁，穿着朴素，手里拄着根拐杖，看起来像是个普通老仆。

　　但陆长生一眼就看出，这老者是筑基后期的修士，而且修炼的是木系功法，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应该是个丹师。

　　“陆掌柜，这位是我们商会的供奉，陈老先生。”柳如烟介绍道，“陈老对药材颇有研究，听说您这儿有种特效金疮药，想来看看。”

　　“陈老先生，幸会。”陆长生拱手。

　　陈老点点头，目光在药铺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上那瓶金疮药上。

　　“陆掌柜，可否让老夫看看这药？”他开口，声音沙哑。

　　“请。”

　　陈老拿起瓷瓶，倒出一点药粉在掌心，先是闻，再是看，最后甚至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在舌头上尝了尝。

　　李二狗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哪有这样试药的？

　　但陆长生面色如常，静静看着。

　　半晌，陈老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陆掌柜，这药......是你配的？”

　　“正是。”陆长生点头。

　　“不可能！”陈老脱口而出，“这药粉中蕴含着一丝‘凝丹意’，只有真正的丹师才能做到！你一个炼气三层的......”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配不出这种药。

　　陆长生笑了：“陈老先生好眼力。实不相瞒，这药确实不是我配的。”

　　柳如烟眼中精光一闪：“那是谁？”

　　“是我师父。”陆长生叹了口气，“我师父是位隐世丹师，三年前云游至此，见我有些医药底子，就收我为记名弟子，教了我一些皮毛。这金疮药的方子，就是他老人家留下的。”

　　“你师父？”柳如烟追问，“他现在在哪？”

　　“走了。”陆长生摇头，“师父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教了我三个月就离开了，说是有要事去办，让我好好经营药铺，悬壶济世。”

　　这番话半真半假。师父是假的，但药方确实是他随手写的，至于凝丹意——他炼药时哪怕只用亿万分之一的心神，留下的痕迹对凡间丹师来说也是至高境界。

　　陈老激动地抓住陆长生的手：“陆掌柜，敢问尊师名号？”

　　“师父没告诉我。”陆长生道，“他只让我叫他‘药老’。”

　　药老？

　　陈老和柳如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修真界有名的丹师，他们大多知道，但“药老”这个名号，从未听过。

　　难道是某位隐世不出的高人？

　　“陆掌柜，尊师可曾留下什么信物，或者......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柳如烟问。

　　“没有。”陆长生苦笑，“师父说，有缘自会相见。”

　　陈老一脸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陆掌柜，虽然尊师不在，但你能得到他老人家指点，也是机缘。不知......可否让老夫看看尊师留下的其他药方？”

　　这是得寸进尺了。

　　陆长生面露难色：“陈老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师父临走前交代过，他教的那些东西，不能外传。”

　　“老夫明白，明白。”陈老连忙道，“是老夫唐突了。”

　　柳如烟适时开口：“陆掌柜，陈老是我们商会的首席丹师，一生痴迷丹道，见到高明手法难免心急，还请您见谅。”

　　“无妨。”陆长生摆摆手。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柳如烟才带着陈老离开。

　　走出药铺，陈老立刻压低声音：“小姐，那位‘药老’绝对不简单！那金疮药里的凝丹意，老夫只在三品以上的丹药中见过！能随手教出这种手段的，至少是四品丹师，甚至可能是五品！”

　　柳如烟心中震动。

　　四品丹师，整个南荒都不超过十个。五品丹师，那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了。

　　如果陆长生没说谎，那他背后站着一位至少四品的丹师！

　　这个消息，比青云镇有隐世高人更值得重视！

　　“陈老，您觉得陆掌柜的话，有几分真？”她问。

　　“七分。”陈老沉吟，“他的修为确实只有炼气三层，根骨也普通，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他对药材的认知，虽然扎实，但缺乏系统，像是有人零散教的，没正经拜过师。这些都符合他的说法。”

　　“那另外三分假在哪？”

　　“他说师父只教了三个月。”陈老摇头，“三个月，能把一个普通人教到能配出这种药？老夫不信。要么他隐瞒了学习时间，要么......他本身就是丹道天才，只是被师父发现了，收入门下。”

　　柳如烟若有所思。

　　两人走远后，药铺里，陆长生才收回神识。

　　鱼饵已经撒下，就看鱼咬不咬钩了。

　　他走到后院，李二狗正在给药圃浇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冰心草，性温，喜阴，忌暴晒；寒心草，性寒，喜阳，忌水涝......”

　　背得很认真。

　　陆长生笑了笑，没打扰他，回到屋里，翻开《万全宝录》记录：

　　“柳如烟携丹师试探，抛出‘药老’身份转移视线。陈老疑似三品丹师，已上钩。下一步，需制造‘药老’现身的假象，彻底转移柳家注意力。”

　　写完，他想了想，又补上一行：

　　“李二狗丹道天赋尚可，心性需磨砺。可适当给予压力，观其反应。”

　　合上书，陆长生望向窗外。

　　夕阳西下，天边云霞如火。

　　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