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第一声，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蜷缩在密室冰冷的角落里，浑身已经冻得麻木。三叔公那句如同鬼魅般的低语，在死寂的黑暗中盘旋了一夜，也折磨了我一夜。

　　天亮了？他真的放我出去？

　　我不敢轻举妄动，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外界的任何一丝声响。直到第三遍鸡鸣清晰地穿透地板缝隙，我才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四肢，扶着石台艰难地站起。

　　头顶的木板，依旧严丝合缝地盖着。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推。

　　“嘎吱——”

　　木板应声而开，比想象中轻松。清晨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天光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连带着霉味的空气都显得无比甘甜。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密室，重新站在老宅堂屋的地面上。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压住木板的，是一个沉重的旧米缸，已经被挪开了。三叔公不见踪影，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怀中那本用油布仔细包好的《替身箓》，以及浑身的酸痛，都在提醒我，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迅速将密室恢复原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西厢房。刚关上门，就听到堂屋传来三叔公熟悉的、略带咳嗽的脚步声，以及他如同往常一样，慢吞吞生火煮水的声音。

　　一切如常。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我必须弄清楚三叔公的真实意图，以及……找到可以信任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林序？林序在家吗？”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是镇上那些族人惯有的口音。我心头一动，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素色羽绒服、围着围巾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清秀，鼻尖冻得有点红，眼神里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清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印有“XX卫生院”字样的塑料袋。

　　“你是？”我警惕地问。

　　“你好，我叫顾悠悠，是镇上新来的实习医生。”她语速稍快，显得很干练，“昨天昌伯……就是林永昌伯伯，说你刚从城里回来，可能水土不服，让我过来看看，量个体温血压什么的。”

　　林永昌？他会这么好心？这分明是派来打探虚实的眼线！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没事，谢谢昌伯关心，也麻烦你了。”

　　我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迅速扫过院外，没有发现其他盯梢的人。

　　顾悠悠进屋后，并没有立刻打开医疗箱，而是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简陋的房间，然后压低声音，语速更快地说：“别信他们的鬼话。我不是林永昌叫来的。”

　　我一怔，紧紧盯着她。

　　她迎着我的目光，眼神坦诚而锐利：“我昨天在祠堂看见你了。那根本不是什么葬礼，对吧？还有你……”她指了指我眼底的乌青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你看起来不像水土不服，像是一夜没睡，而且……在害怕。”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女孩，不简单。她观察力惊人，而且似乎……对林家的那一套抱有怀疑。

　　“你到底是谁？”我沉声问。

　　“我说了，实习医生顾悠悠。”她叹了口气，“我家以前也是这里的，后来搬走了。我回来是因为……我奶奶前段时间去世前，反复叮嘱我，说今年林家祭祖时可能会出大事，让我有机会的话，尽量帮帮那个‘从外面回来的孩子’。”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块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和一瓶矿泉水，递给我，动作自然得像真是来巡诊的。“擦把脸，喝点水。你看起来需要这个。”

　　我接过水，没有喝，但心里的戒备稍微松动了一些。她的话里有太多信息点：她奶奶的预言、对林家仪式的质疑、以及她此刻冒险的接触。

　　“你奶奶还说了什么？”我试探着问。

　　“她说，林家的根子早就烂了，靠喝人血续命。”顾悠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她还说，如果看到一个脸色苍白得像鬼、眼神却清亮得像刀的年轻人被叫回来，那他就是下一个。”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下一个？下一个祭品？！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吗？”我看着她。

　　“怕，当然怕。”顾悠悠坦然承认，“但我更怕明明知道不对，却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我是学医的，我相信科学，但也尊重未知。昨天祠堂里发生的事，绝对不科学。而且……”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堂屋方向：“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三叔公从你房间那边过来，神色不太对。我猜，你昨晚可能经历了什么。”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堂屋通往院子的门帘被掀开了。

　　三叔公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他看到屋里的顾悠悠，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将粥放在桌上，用那沙哑的嗓音平淡地说：

　　“顾医生来了。阿序，吃点东西。吃完了……”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直直地看向我，那里面不再是浑浊，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绝，“……跟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