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观察窗斜照进来，终端屏幕上的建筑值还在缓慢上升。我盯着数据流看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在输入指令。系统日志显示第六代模型运行稳定，误差维持在0.3毫秒以内。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冷气。

　　裴听霜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她把文件甩在桌上，封面是外文标题，配着一张实验室的卫星图，红圈标注出我们的位置。

　　“他们开始动手了。”她说，“BBC、纽约时报、科技前沿……都在说我们搞技术封锁，拒绝国际合作。有个德国媒体直接叫我们‘东方铁幕后的科学暴政’。”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张纸翻了一页。图片上是我之前在测试区走过的走廊，配文写着：“这里没有透明度，只有秘密和控制。”

　　裴听霜坐到对面椅子上，翘起腿。“再这样下去，不只是合作会被卡死。等七国联盟把我们列入技术禁运名单，连基础试剂都会断供。”

　　我放下文件，看向桌角的玻璃管。里面的硅土在阳光下泛着灰光。

　　“那就让他们进来。”我说。

　　“你说什么？”

　　“打开门。”我看她，“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是认真的？”

　　“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说，“不是辩解，是展示。让他们看患者，看数据，看那些靠这项技术活下来的人。”

　　她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行。我马上联系媒体，发正式邀请函。就说我们可以安排一次全流程参观，包括康复区、志愿者访谈、临床记录调阅。”

　　“加一条。”我说，“让记者自带设备，自由拍摄。不设禁区，除了核心数据库和系统界面。”

　　她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会选几家最有影响力的，BBC、科学日报、欧洲技术观察。如果他们来了，其他人也会跟风。”

　　两天后，第一支记者团抵达基地入口。

　　外面下着雪，车队缓缓驶入地下通道。裴听霜站在接待区等他们，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深色外套，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记者们下车后表情各异。有人举着摄像机四处拍，有人低头看资料，还有一个美国记者直接问我：“你们之前拒绝所有采访，现在为什么突然开放？”

　　“因为我们意识到。”我说，“误解比封锁更危险。”

　　他们被分成小组，由技术人员引导进入不同区域。

　　我带的是主队，五个人，来自三个国家。我们先去了康复区。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张立军正坐在床边穿鞋。他是五代机首例成功植入者，三个月前还躺在ICU里等心脏移植。

　　我对他点头，他站起来，当着镜头解开外套扣子，露出胸口的接口疤痕。

　　“我是程序员。”他说，“去年体检发现心肌不可逆损伤，医生说我最多活半年。现在我能跑步，能加班，上周还去爬了长城。”

　　德国记者问：“你不害怕吗？怕自己变成机器？”

　　“我怕死。”他说，“这个东西让我活着。我不觉得它是外来的，它就是我。”

　　没人再提问。

　　接着我们去了展示厅。墙上播放一段视频：三代机在高原牧区为一个八岁藏族男孩完成紧急供氧支持；四代机帮助一名截瘫老兵重新站立行走；还有志愿者家属写的感谢信，一页页滚动。

　　整个过程没人解说。只有心跳监护仪的声音，一段段接续响起。

　　午餐时间，记者们围坐在临时餐厅里吃饭。裴听霜坐在角落，一直盯着手机。

　　她抬头看我，眨了一下眼。

　　我知道意思——有反应了。

　　下午进入问答环节。

　　美国记者再次发问：“你们为什么不加入国际联合研究体？为什么要自己建体系？”

　　“三年前。”我说，“我们提交过27项合作申请。涉及材料共享、算法验证、临床对照实验。全部石沉大海。”

　　我停顿了一下。

　　“不是我们不想参与。是别人先关上了门。技术没有国籍，但霸权有。我们现在做的，不是垄断，是重建一条本该存在的路。”

　　有人追问：“那你们愿意公开核心技术吗？”

　　“愿意。”我说，“但在公平机制建立之前，我们不会把图纸送到别人的枪口下。我们不拒绝共享，但我们拒绝被掠夺。”

　　现场安静了几秒。

　　英国女记者举起录音笔：“你刚才说‘重建’，是指什么？”

　　我从口袋里拿出玻璃管，举到灯光下。

　　“这土，来自一个毁灭的世界。”我说，“那里的技术足够先进，但人类没配得上它。最后一切都崩塌了。我们不想重演。”

　　采访结束两个小时，第一批报道上线。

　　裴听霜靠在观察窗边刷手机，嘴角慢慢扬起来。

　　“BBC用了你的原话做标题：‘谁先关上了门？’”她说，“科学日报发了整版图文，配图是张立军爬长城的照片。欧洲那边已经有两个学术机构联系我们，想重启合作评估。”

　　我坐在主控台前，调出舆情监控页面。红色预警线已经下降，绿色曲线持续上升。热搜话题#看见实验室之光#正在多个国家榜单攀升。

　　她走过来，站在我身后。“这一轮，我们赢了。”

　　我没有回应。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艾琳娜传来信息，称查尔斯在内部会议上怒斥团队“情报严重误判”，并下令重新制定应对策略。

　　裴听霜看了眼消息内容，轻笑一声。“他终于明白，光靠封锁打不垮我们。”

　　我关闭弹窗，打开系统界面。建筑值目前为887，仍在缓慢增长。第六代架构研发进度条显示1.3%。

　　时间还剩178天。

　　下一阶段的压力只会更大。

　　她转身准备离开，手搭上门把手时又停下。

　　“对了。”她说，“有个法国记者问，能不能拍一段你父亲手表的特写。他说那个老式机械表很打动他。”

　　我没抬头。

　　“下次告诉他。”我说，“表盘内侧刻着四个字。”

　　她点点头，推门出去。

　　房间恢复安静。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海牌手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十七分。

　　窗外雪花落在防爆玻璃上，瞬间融化。

　　终端提示音响起。

　　新邮件到达。

　　发件人未知。

　　附件是一份PDF文件。

　　我移动鼠标，准备下载。

　　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