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抗压力材料:深海之门的钥匙
凌晨三点十七分,压力舱的警报响了。
我冲进实验区的时候,程卫国正蹲在舱体旁边,手里拿着一块裂开的金属片。灯光打在他脸上,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滚。他没抬头,只是把那块碎片递给我。
“又碎了。”他说,“第三次。”
我接过材料,指尖能感觉到断口处的毛刺。裂纹从中心向外扩散,像蜘蛛网一样铺开。这不是普通的疲劳断裂,是结构失稳导致的瞬间崩解。我把它翻过来,看到编号B-3的刻痕还在,但探测器外壳已经不成形了。
“参数跟上次一样?”我问。
“熔炼温度差两度,冷却速率调慢了百分之十五。”他站起身,拍了下膝盖上的灰,“没用。钛钨合金扛不住九千米等效压强,刚到测试节点就炸了。”
我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前三次试验的数据曲线。压力上升到897个大气压时,应力集中点开始出现微变形,三秒后整块舱壁撕裂。系统给出的理想配比模型显示元素比例没问题,问题出在晶体排列上——晶格不够稳定,无法承受持续高压。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我们缺的不是数据。”我说,“是能扛住极端应力的基材。”
程卫国没说话,转身走向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工具柜。他弯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一堆扳手和螺母里拖出一块黑褐色的金属板。边缘参差不齐,明显是切割剩下的边角料。
他拍掉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这是当年航天院做高超音速飞行器时剩下的钛铌合金。”他说,“项目下马后没人要,我就顺手收了。说是废料,但它在模拟两万米深度测试里活下来过。”
我接过材料,重量比预想要轻一些。表面氧化严重,但能看出原始铸造纹理。我立刻戴上防护手套,把它放进光谱仪。
等待结果的三十秒里,实验室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滴的一声,数据跳出。
铌含量1.2%,含微量锆和硼,熔点2030℃。我迅速调取系统数据库比对,发现这种合金在高压环境下会产生天然位错钉扎效应——简单说,就是原子层之间不容易滑动,能有效抵抗外部压力造成的形变。
“有希望。”我说。
程卫国站在旁边,双手撑在操作台上。“你打算怎么试?”
“先做小样。”我把样品切成拇指大小,装进微型压力舱,设定等效三万米水压,也就是三千个大气压。这个数值远超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属于极限测试。
仪表开始爬升。
一千大气压,无异常。
两千,舱体轻微震动,但结构完整。
两千五百,警报灯闪了一下,被系统自动压制。
三千。
指针停住。
我打开舱门,取出样品。表面有些许划痕,但没有裂纹,也没有永久形变。
程卫国凑近看,手指摸过断面。“真扛住了?”
“扛住了。”我把样品放在桌上,“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他猛地直起身,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妈的,老东西还真没骗人!”
我没笑,脑子里已经在算下一步。系统不会直接给成品配方,必须靠我们自己完成材料优化和工艺定型。时间不多了。
我掏出随身的微型计算器,输入当前配比。屏幕上跳出几组建议调整值。最关键的变量是冷却速度和热处理周期。太快会脆,太慢会软。
“得重做熔炉。”我说,“现有设备温控精度不够。”
程卫国点头。“锅炉房那边有个旧感应炉,我改过两次,温差能控制在±5℃以内。”
“够用了。”我说,“现在就去搬。”
他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他。“等等。先把这块材料的微观结构扫描一遍,我要知道它为什么能扛压。”
他停下,回头。“你怀疑有问题?”
“不是怀疑。”我说,“是必须确认。以前没人用它做深海装备,肯定有原因。”
十分钟后,电镜图像出来了。晶粒细小均匀,内部存在大量弥散分布的硼化物颗粒。这些颗粒就像锚点,锁住了晶界,防止高压下发生位移。
“好东西。”程卫国低声说,“可惜当年没人懂怎么用。”
“现在懂了。”我把数据存进加密盘,“走,去锅炉房。”
感应炉架在废弃车间的一角,外壳漆皮剥落,但内部线路整齐。程卫国检查了一遍电源和冷却管路,确认没问题。
“按你的新配比来?”他问。
“先按系统建议调。”我说,“铌加到1.5%,补一点碳增强硬度,锆保持0.3%。”
他记下数字,开始准备原料。钛锭、铌粉、锆屑一一称重,混入坩埚。我盯着温度控制器,手动输入升温曲线。
炉火亮起,金属慢慢融化。
程卫国站在炉边,眼睛盯着熔池。他的中山装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线头。我注意到他口袋里那半包红塔山还在,但一直没抽。
“紧张?”我问。
“不是紧张。”他说,“是怕搞砸。这玩意要是成了,咱们就能下到海底最深处。”
“不只是下海。”我说,“是要打开那扇门。”
他没再说话,专心看着熔炼过程。
四小时后,第一轮浇铸完成。我们得到三块试样,编号T-1到T-3。每块都经过打磨抛光,送进压力舱。
这次测试设在八千五百个大气压,相当于八千五百米深海环境。这是目前探测器计划的目标作业深度。
仪表缓慢上升。
八千,稳定。
八千二百,无波动。
八千四百,警报响起,系统自动降压。
我打开舱门,取出T-1。表面出现细微龟裂,但未贯穿。
T-2情况稍好,只有一条浅纹。
T-3完好。
“第三次的冷却最慢。”程卫国指着记录表,“降温速率低百分之二十。”
“就是它了。”我说,“把这个参数固定下来。”
他拿起T-3,对着灯看。“还得做外壳成型测试。这种材料冷加工容易开裂,得用热压一体成型。”
“明天一早联系机加车间。”我说,“让他们准备模具。”
他点点头,把样品放回托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塔山烟盒,折成一只小纸船,摆在仪器边缘。
“我爸当年造火箭的时候,每次点火前都这么干。”他说,“他说,纸船浮着,任务就成。”
我看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小船,没说话。
他转身检查气阀,确认密封性。我则调出系统界面,查看建筑值进度。上次解锁仿生人伦理协议后,新增了“深海探测技术”子项,但需要再建成一座专用实验室才能激活。
时间在滴答走。
窗外天色发白,但我们谁都没提休息的事。
“第四轮熔炼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等这批数据出来。”我说,“我要确保稳定性。”
他应了一声,坐回控制台前,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清醒。
我站在高温炉前,手里拿着新配比方案。工装外套沾满了金属粉尘,右手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像在敲键盘。
玻璃管里的硅土贴在胸口,有点凉。
手表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
程卫国突然抬头。
“气阀压力正常,冷却水流量达标。”他说,“可以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