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管还贴在胸口，硅土的温度没散。我手指压着工装内袋，能感觉到那一小撮灰烬般的颗粒还在微微震动。头顶的穹顶已经完全透明，银河横贯而过，像一道凝固的潮水。控制台上，建筑值仍在缓慢跳动：+1，+1，+1……曲率引擎的图纸锁在系统深处，等待下一步动作。

　　裴听霜的手指从打火机上滑下来，轻轻敲了两下屏幕。“信号链稳定了。”她说，“万级转发节点全部激活，没有丢包。”

　　我没有回应，而是调出全球通信信道列表。六十八个主干道全亮着绿灯，备用链路也已完成自检。我把实验室的实时影像推了出去——星空、控制台、我们三个人的背影，全都打包进不可篡改的数据流里，顺着灵能网络向地面基站扩散。

　　沈砚秋站到我左边，手里拿着一份纸质文件。纸是特制的，防潮防火，边角压着金属封条。她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摘下钢笔。

　　“《太空时代宣言》。”她说，“不是协议，不是合同，是声明。”

　　笔尖落在纸上时，声音很轻，但整个房间都静了一下。她写得稳，一笔一划，像是要把名字刻进时间里。签完后，她把钢笔收回袖口，抬头看我：“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文明不可跃迁，除非人类配得上它。”

　　我点头。

　　“今天我们，配上了。”

　　裴听霜笑了。她没说话，只是把ZIPPO打火机放在控制台边缘，用指甲轻轻一弹。金属盖“咔”地翻开，又合上。这个动作触发了录音同步协议，香槟塞“砰”地弹起，泡沫溅在操作屏上，顺着边沿往下淌。

　　她顺手拿起旁边那瓶没开封的，拧开盖子倒了一杯，递到沈砚秋面前。“不是庆功宴。”她说，“是上市敲钟。全球直播通道已经打开，所有投资人，现在都能看见咱们这间屋子。”

　　我走到主控台正前方，双手按在输入区。生物密钥自动识别，指纹、虹膜、声纹三重验证通过。系统界面变了，不再是命令行，而是一张覆盖地球的光网图。每一颗正在运行的卫星都显示为一个光点，从近地轨道到深空节点，密密麻麻，像黎明前的星群。

　　麦克风接入。

　　我说：“从今天起，无论你生在沙漠、孤岛还是贫民窟，只要抬头能见天空，就有权拨通一个电话。”

　　话音落下，系统开始自动翻译。六十八种语言，逐秒生成，通过备用信道群发至所有可接收终端。第一波响应来自非洲北部的偏远村落，老式收音机突然传出清晰播报，村民围在屋外天线旁，抬头看天。接着是南太平洋的远洋渔船，导航仪菜单刷新，跳出新选项：“免费通话服务已启用”。东南亚山区的基站一个接一个亮起绿灯，信号强度曲线陡然拉升。

　　屏幕上，已连接用户数开始跳动。

　　十万、百万、千万……

　　裴听霜靠在控制台边，指尖摩挲着打火机的棱角。她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数字。沈砚秋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宣言首页，右手无意识地碰了下袖口，确认钢笔还在。

　　我没有动。

　　系统提示栏弹出新消息：【全球覆盖率：37.2%】

　　【持续上升中】

　　我知道还有阻力。几个国家的通讯频道已经封锁信号源，试图切断传播路径。监狱里的查尔斯砸了电视，亲手剪断线路。但他挡不住地下网络的转发，挡不住渔民用短波电台重新广播，挡不住学生把宣言打印出来贴满街头。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信号已经发出。

　　沈砚秋忽然开口：“刚才签字的时候，我在想一件事。”

　　我转头看她。

　　“我们一直说技术要落地，要建厂、要发电、要造设备。但真正落地的，不是这些。”她顿了顿，“是‘可以打电话’这件事本身。一个普通人，不用申请，不用审批，就能联系另一个人——这才是改变的起点。”

　　裴听霜点头：“以前他们说这是奢侈，是特权。现在，它是基本权利。”

　　我重新看向主控台。光网图上，一颗新卫星刚刚入轨，编号L9-3，自动接入网络，校准频率，开始转发数据流。它的信号覆盖范围正好穿过中东战区，当地临时医疗站的无线电设备瞬间收到接入提示。

　　“下一个目标。”我说，“让每个战区的孩子，也能打通电话。”

　　裴听霜把打火机夹在指间转了一圈，又放回口袋。“资金链没问题。”她说，“黄金质押额度还能撑三个月，之后靠发展中国家反向结算。”

　　沈砚秋补充：“心理认知层面也要跟上。很多人还不相信这种服务能长期存在，担心是骗局。”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着。”我说，“每天更新连接人数，公开能源消耗和调度记录，让所有人知道这不是施舍，是共享。”

　　她点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图表。“我已经设计好信息推送节奏，按地区文化习惯分批释放内容。比如北欧侧重隐私保护说明，拉美强调家庭联络功能。”

　　裴听霜笑了一声：“你们一个搞心理，一个搞技术，倒是把我这个金融的逼成了产品经理。”

　　我没笑。我知道她在转移情绪。真正的压力才刚开始。国际电信联盟还没表态，联合国模型厅的推演会议就在眼前，查尔斯虽然被关押，但他在七国议会里埋的人还没清完。

　　屏幕上的数字继续跳动。

　　已连接用户数突破两亿。

　　突然，右下角弹出一条警报：【莫斯科节点请求接入权限】

　　【附加条件：开放量子通信中继服务】

　　我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他们来了。”我说。

　　裴听霜立刻调出金融担保接口。“按标准流程走，克扣百分之五风险准备金。”

　　沈砚秋同时打开谈判模板：“用环保数据交换带宽配额，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台阶。”

　　我输入确认指令，三重授权再次启动。系统记录：【首次跨国资源置换协议达成】

　　【建筑值+50】

　　光网图上，莫斯科节点由黄转绿。

　　又一颗星亮了起来。

　　我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玻璃管。硅土的温度还在，比刚才高了一些。头顶的银河依旧铺满视野，没有移动，也没有变化。我们谁都没离开控制台，谁都没说要结束。

　　屏幕上，新的请求开始排队。

　　里约热内卢、开罗、雅加达、内罗毕……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地理坐标和接入需求。

　　裴听霜拿起另一瓶香槟，拧开盖子，倒了三杯。她把其中一杯轻轻推到控制台中央，离我和沈砚秋都一样远。

　　“敬明天。”她说。

　　沈砚秋没碰杯子，而是从袖中取出钢笔，重新打开笔帽。她没写字，只是用笔尖轻轻点了下宣言首页的签名处。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行名字。

　　然后，我按下系统广播键。

　　“下一个。”我说，“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