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霜把打印件放在桌上，转身就走。我还在会议室里坐着，手指压着玻璃管的边缘。门外脚步声远去，灯光照在桌面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没过几分钟，沈砚秋推门进来。她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亮着，是一条刚收到的消息。

　　“国际媒体都在等。”她说，“发布会定在今晚八点，全球直播。”

　　我没问是谁安排的。这种事从来不用多说。

　　我们起身离开，车直接开到会议中心。电梯上行，楼层数字跳动。顶层新闻发布厅已经准备好了，大幕黑着，记者席坐满了人。闪光灯一亮一亮，摄像机对准入口。

　　沈砚秋走上台，站定。灯光打下来，她没看稿子。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一件事。”她说，“透明。”

　　台下有人举手提问，声音急促：“你们不是一直拒绝公开算法吗？现在突然宣布透明，是不是迫于压力？”

　　沈砚秋摇头。“我们从没拒绝公开。只是要讲清楚，怎么公开，对谁公开。”

　　她抬手，身后巨幕亮起。画面是一条不断流动的数据流，密密麻麻的光点组成网络，每一点都代表一台正在运行的仿生人。

　　“这是过去二十四小时，五万名用户的真实操作记录。”她说，“所有行为逻辑、响应路径、指令闭环，全部脱敏处理，不涉及任何隐私信息。你们看到的是系统如何被使用，而不是代码本身。”

　　有人喊：“这不算源代码！你们在回避核心问题！”

　　“源代码可以公开。”沈砚秋说，“基础框架即日起开源，任何科研机构、高校、独立开发者，都可以下载验证。但有一部分参数不会完全开放。”

　　现场哗然。

　　她举起手，示意安静。“安全协议、情感模块权重、神经拟态响应阈值——这些关系到系统稳定和人类安全的核心参数，必须受控。我们采用‘技术贡献认证’机制。只有参与过伦理测试、故障反馈或社区维护的个人和单位，才能申请调用权限。”

　　一片沉默。

　　一个西方记者站起来：“你们凭什么定义谁有资格？这不是变相垄断吗？”

　　“资格不是我们给的。”沈砚秋说，“是行动换来的。你提交一次有效漏洞报告，积分+1；你协助完成一轮压力测试，积分+5；你在社区帮助其他使用者解决问题，也能获得认证。这不是门槛，是责任。”

　　她停顿了一下。

　　“技术不该藏在黑箱里。但它也不能交给只想拆解它的人。”

　　大屏幕上切换画面。一组孩子围在实验台前，旁边站着一台教育型仿生人。它拿着试管，轻轻倒入液体，孩子们低头记录。镜头拉近，试管标签上印着一行小字：“克莱因工业赞助”。

　　全场静了几秒。

　　随即有人笑出声。后排传来鼓掌。

　　沈砚秋没笑。她继续说：“我们不要崇拜技术，也不要恐惧技术。我们要学会和它共处。而共处的前提，是知情，是参与，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理解它、监督它、改进它。”

　　台下开始有人举标语。写着“支持透明化”“让科技服务于人”。一条横幅被高高举起，上面是手写的字：“我儿子靠仿生人学会了说话。”

　　提问环节持续了四十分钟。有人质疑机制执行难度，有人问国外团队如何加入，也有人提出是否可能被滥用。

　　沈砚秋一一回应。语气平稳，不急不躁。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一名年轻女记者：“如果其他国家强行破解你们的加密系统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沈砚秋说，“但我们已经把最难的部分摆在明面上了。真正的防御不在代码多复杂，而在有多少人愿意守护它。”

　　发布会结束。

　　她走下台，没回休息室，而是站在侧边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灯火通明，LED屏正在轮播公益广告。同样的画面反复播放：孩子与仿生人做实验，试管上的标签清晰可见。

　　我通过加密耳麦听见她的声音：“下一步，让他们自己来争权限。”

　　她整理外套，转身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胸前挂着媒体证件。他们认出她，往后退了一步。

　　沈砚秋走进去，按下B2。

　　电梯门即将合拢时，一只手伸了进来。是裴听霜。

　　她挤进电梯，笑着递过来一份文件。“刚拿到的。七家欧洲实验室提交了接入申请，要求下载开源框架。”

　　沈砚秋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审核流程启动了吗？”

　　“已经发出去了。”裴听霜说，“每人先做三道题，答对才能注册账号。”

　　“什么题？”

　　“第一题，解释什么叫指令闭环；第二题，列出三种可能导致延迟的硬件原因；第三题……”她顿了顿，“如果发现系统异常，你是立刻上报，还是先自己研究？”

　　沈砚秋点点头。“第三题很关键。”

　　“我知道。”裴听霜说，“所以设置了自动判分，选‘研究’的直接驳回。”

　　电梯到达B2，门打开。

　　地下停车场灯光惨白。几辆采访车还在等，记者们裹着外套蹲在角落。看到她们出来，有人想冲过来，被安保拦住。

　　两人朝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车窗贴着深色膜，车门拉开时，副驾上放着一台便携终端，屏幕还亮着。

　　画面上是查尔斯·霍克。

　　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五部手机。每一部都在播放发布会直播。他抓起最左边那部，砸在地上。屏幕碎裂，黑了。接着是第二部、第三部。

　　第四部被他扔向墙壁，反弹落地。

　　第五部拿在手里，指节发白。他盯着屏幕里的沈砚秋，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猛地摔下去。

　　终端信号中断。

　　裴听霜关掉画面，坐进驾驶座。“情绪管理课得补补。”

　　沈砚秋系好安全带，没说话。

　　车子启动，驶出停车场。

　　市中心高楼林立，外墙的巨型屏幕仍在播放广告。孩子举起试管，仿生人微笑着站在旁边。标签特写一闪而过。

　　车拐过十字路口，前方红灯亮起。

　　沈砚秋忽然开口：“明天专利局那边，你几点到？”

　　“九点。”裴听霜说，“材料已经交了。”

　　“他们会卡你。”

　　“我知道。”她笑了笑，“所以我带了第六份文件。”

　　绿灯亮起。

　　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水花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