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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金沙水畔启新程

古滇异世录 孑然一蓑烟雨 5416 2025-11-14 10:11

  暗河出口藏在一道瀑布后面。当孟季埔跟着水流冲出洞口时,飞溅的水珠打在脸上,竟带着几分暖意。他抹了把脸抬头,只见一轮烈日悬在头顶,金光穿过瀑布的水幕,在河面织出晃动的金网。

  “这是……”庄峤的声音里带着惊叹。他们正站在一处宽阔的河滩上,对岸是连绵的青山,山脚下的河道蜿蜒如银带,竟是条比赤足溪宽阔十倍的大江。江水呈褐黄色,水流湍急处翻着白沫,撞在礁石上碎成万千玉屑。

  “赤勒说,这是‘金沙水’。”孟季埔扶着身边一棵被水冲刷得歪歪扭扭的榕树,树皮上还挂着暗河带来的湿泥,“他说顺着江往西走,能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士兵们陆续从暗河出口出来,个个衣衫湿透,却没人抱怨。有个老兵掬起江水就喝,被孟季埔一把拉住:“这水性子烈,得烧开了喝。”他从背囊里取出那半块龟甲,在阳光下细看,裂纹的走向果然与眼前的江流隐隐相合,“将军你看,龟甲的纹路到这里分了岔,一条顺着江水往西,一条往南拐进了山谷。”

  庄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南岸的山谷里隐约有炊烟升起,却听不见犬吠鸡鸣,透着几分诡异。赤勒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着南岸连连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又做了个射箭的姿势。

  “濮人?”孟季埔心里一紧。他将龟甲收好,示意士兵们警惕。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南岸的树林里就钻出十几个身影,正是从赤土坡追来的濮人。他们显然也没想到暗河会通到这里,一时站在岸边,与北岸的楚军遥遥对峙。

  为首的濮人汉子举着石矛朝他们喊话,声音粗嘎如破锣。孟季埔虽听不懂,却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愤怒与不甘。江面上的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卷着濮人身上特有的鱼腥气,与楚兵身上的黍米香混在一起,竟有种剑拔弩张的呛人味。

  “他们想过江。”庄峤按住腰间的佩剑,甲胄上的水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沙地上积出小小的水洼,“这江水流得急,木筏怕是撑不过去。”

  孟季埔却望着江面的漩涡出了神。那些漩涡在礁石旁打转,像一个个看不见底的陷阱。他忽然想起楚地的渔夫说过,对付湍急的水流,硬闯不如巧借势。“将军,你看那些礁石。”他指着江中央那几块露出水面的黑石,“濮人善水战,但他们的独木舟吃水浅,若被水流卷到礁石上……”

  庄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里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咱们不必与他们硬拼。”孟季埔从背囊里取出那卷《禹贡》残卷,翻到记载江河水利的篇章,“楚地的船夫遇着险滩,会用长篙撑着船绕开礁石,可若是想拦住追兵,就会在礁石缝里系上藤索,让顺流而下的船躲无可躲。”他抬头看向赤勒,比划着藤索与礁石的样子,“僰人懂水性,能不能在礁石间布些藤网?”

  赤勒盯着江面看了半晌,忽然拍了拍大腿,转身对身后的僰人汉子喊了几句。汉子们立刻解下腰间的藤绳,取出随身携带的石凿,像灵活的猿猴般跳上近岸的礁石。他们将藤绳的一端牢牢系在礁石根部,另一端则借着水流的力道甩向对岸,很快就在江心织出一张隐形的网。

  孟季埔让士兵们将带来的空竹筒装满石子,系在藤绳下方。“这样藤绳会沉在水面下三尺,”他给庄峤解释,“濮人的独木舟看不见,定会被绊住。”他望着南岸跃跃欲试的濮人,忽然想起那方绣稻穗的帕子,此刻正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被江风掀得猎猎作响,“咱们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庄峤点头,却仍派了十个精壮的士兵守在岸边,每人手里握着削尖的竹矛:“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望着濮人岸边的图腾柱,那上面雕刻的兽头正对着江面,像是在无声地咆哮,“季埔,你说他们为何非要追着咱们不放?”

  “或许不是追咱们。”孟季埔望着南岸的山谷,那里的炊烟又浓了些,“赤勒说濮人是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这金沙水两岸水草丰美,他们怕是早就看中了这片地。”他忽然想起赤土坡的悬棺,想起那些被供奉的黍米糕,“就像咱们楚人守着江滩地,谁也不肯让外人占了去。”

  话音刚落,南岸传来一阵喧哗。为首的濮人吹响了骨哨,十几艘独木舟同时划入江水,船头的濮人挥舞着石矛,嘴里喊着听不懂的战歌。江水被船桨搅得翻起褐黄色的浪,看起来竟有几分吓人。

  “来了!”庄峤握紧了佩剑。

  孟季埔却盯着江面的漩涡:“让他们再靠近些。”他数着濮人的船只,看见有艘小船落在最后,船头站着个年纪不大的濮人少年,手里没握武器,只捧着个陶罐,不知装着什么。

  当最前面的独木舟离礁石还有两丈远时,孟季埔忽然挥了挥手。守在岸边的僰人汉子猛地拉动藏在沙地里的藤绳,江心的藤网瞬间绷紧。冲在最前面的那艘独木舟正好撞在藤网上,船底“咔嚓”一声裂了缝,江水“咕嘟咕嘟”往里灌,船上的濮人慌作一团,纷纷跳水逃生。

  后面的独木舟见状想掉头,却被湍急的水流推着往前冲,接二连三地撞在礁石或藤网上。一时间,江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木板和挣扎的濮人。孟季埔让士兵们将竹筏划过去,却不是为了追杀,而是将那些落水的濮人往南岸推——楚地的规矩,见死不救会遭天谴。

  那艘落在最后的小船没被藤网拦住,却被前面翻船的浪头掀得摇晃不定。船上的少年吓得紧紧抱着陶罐,眼看就要翻船。孟季埔来不及多想,纵身跳上身边的竹筏,撑着长篙冲了过去。

  他赶到时,小船正好翻了个底朝天。孟季埔跳进水里,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领,将他拖上竹筏。少年呛了好几口水,趴在筏子上咳嗽,怀里的陶罐却死死抱着不肯放。孟季埔将陶罐捡起来,发现罐口用布塞着,摇了摇,里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面是什么?”孟季埔用生硬的濮人语问道——这几日听赤勒说得多了,也学了几句。

  少年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却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他的脖颈上挂着串贝壳项链,贝壳的纹路竟与楚地的江贝有些相似。

  就在这时,南岸的濮人忽然停止了攻击。为首的汉子望着被救起的少年,又看了看江面上互相救助的楚兵与濮人,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石矛,吹了声悠长的骨哨。那些还在水里挣扎的濮人听到哨声,纷纷往南岸游去,没人再回头看一眼。

  孟季埔将少年送回南岸时,那为首的濮人汉子正站在岸边等他。汉子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脸上画着红色的图腾,却在看见孟季埔时,忽然弯腰行了个奇特的礼——双手按在地上,额头触手背。

  “他说谢谢。”赤勒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孟季埔耳边轻声翻译,“那是他的儿子,罐子里是濮人保存的谷种。”

  孟季埔将陶罐递给汉子,忽然想起自己背囊里的胭脂稻种。他解下一个竹筒,倒出十几粒饱满的稻种,放在汉子手心:“楚人的稻种,能在红土里长。”他指着西方,“那边有更肥的地,比金沙水两岸更适合种谷。”

  汉子看着手心里的稻种,又看了看江面上漂浮的独木舟碎片,忽然对身后的族人喊了几句。濮人们纷纷收拾起散落的东西,往西边的山谷走去。走在最后的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对着孟季埔挥了挥手里的贝壳项链,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们真的往西走了?”庄峤走到孟季埔身边,望着濮人消失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意外。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孟季埔望着江面渐渐恢复平静,“濮人不是恶人,只是想找块能活命的地。咱们给了他们更好的去处,他们自然不会再纠缠。”他忽然笑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给咱们探探路呢。”

  赤勒这时凑过来说,濮人少年告诉他,往西走三日后会遇到一条大河,过了河就是一片平川,那里的人会用青铜做农具,地里长着从未见过的谷穗。“是古滇国。”赤勒比划着青铜的样子,“我阿爷的阿爷说过,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有穿金衣的人。”

  “古滇国?”孟季埔心里一动,他曾在太史令的竹简上见过这个名字,说那里“有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只是从未有人证实过。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裂纹的尽头似乎正指向西方,“将军,咱们或许真的找对方向了。”

  接下来的三日,楚军果然跟着濮人留下的踪迹往西行进。金沙水始终在他们左侧流淌,江水的颜色渐渐从褐黄变成了碧绿,岸边的植被也愈发繁茂,时常能看见成群的野象在林间出没,吓得战马连连嘶鸣。

  第三日傍晚,他们果然遇到了赤勒所说的大河。这条河比金沙江更宽,水流却平缓得多,河面上漂浮着巨大的竹筒筏,筏上的人披着彩色的麻布,用长桨划水,嘴里唱着悠扬的歌。

  “那是滇人的摆渡筏。”孟季埔指着筏子上的人,他们的发髻绾在头顶,插着羽毛,与濮人、僰人都不同,“看来濮人说的是真的。”

  庄峤望着河对岸的平川,那里隐约能看见成片的梯田,田埂上插着的竹竿挂满了彩色的布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季埔,你看那些田垄,多像楚地的样式。”

  孟季埔正要回话,却见一个身影从岸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个滇人的陶罐,转身就往楚军队伍里钻。不等士兵们动手,几个滇人已经追了上来,手里的青铜矛闪着冷光。

  “是个濮人!”有士兵喊道。

  那濮人见无路可逃,忽然举起陶罐往地上砸去,罐子里的谷种撒了一地。他正要弯腰去捡,却被孟季埔一把按住。“别伤他。”孟季埔看着地上的谷种,与楚地的黍米有些相似,却更饱满些,“他是想偷滇人的谷种?”

  追来的滇人见状,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孟季埔一个字也听不懂,正着急时,忽然想起被抓的濮人或许懂些滇语——毕竟他们曾在此地往来。他松开按住濮人的手,指了指滇人,又指了指自己:“你,说。”

  濮人犹豫了一下,果然用生硬的滇语和对方交流起来。原来这濮人是掉队的,想偷些滇人的谷种带回部族,却被发现了。滇人以为楚军是濮人的同伙,正怒气冲冲地要动手。

  “告诉他们,我们是从东方来的楚人,想借路去见他们的王。”孟季埔让濮人翻译,又解下腰间的龙纹佩,“这是我们大王赐的信物,能证明我们没有恶意。”

  滇人看到玉佩上的龙纹,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为首的滇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奇特的纹路,递给孟季埔。濮人翻译说,这是滇王赐的通关令牌,拿着它就能安全过河。

  “他们说,”濮人忽然开口用楚语说道,虽然生硬,却能听清,“西边的平原有万亩良田,能种楚地的稻。他们的王,想见见带稻种来的人。”

  孟季埔惊喜地看着濮人:“你会说楚语?”

  “小时候跟着商队去过楚地边境。”濮人低着头说,“见过楚人的水车,比我们的石臼好用。”他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你们真的能让稻种在红土里长?”

  孟季埔从背囊里取出那方绣稻穗的帕子,铺在地上:“你看这稻穗,楚人的稻种,到哪都能发芽。”他指着河对岸的梯田,“只要你肯给我们当向导,我就教你怎么种出这样的稻。”

  濮人看着帕子上的稻穗,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谷种,忽然点了点头。夕阳的金光洒在河面上,将楚军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背着竹筒的士兵,竹筒里的稻种仿佛也在发光。

  渡河时,滇人的摆渡筏异常平稳。孟季埔站在筏尾,望着渐渐远去的金沙水,忽然想起埕都城门洞那个梳双鬟的小姑娘,想起她说“楚人的稻种到哪都能发芽”。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裂纹的尽头终于变得清晰,像一片展开的稻田。

  筏子靠岸时,滇人点燃了火把,火把连成的长龙从岸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城郭。城郭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雄伟,城墙竟是用夯土筑成的,与楚地的城墙有几分相似。

  “那是滇国的都城。”濮人向导指着城郭说,“里面有青铜做的牛,比真牛还大。”

  孟季埔跟着庄峤走下摆渡筏,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温暖,带着草木的清香。他忽然蹲下身,抓起一把土——那土是深褐色的,攥在手里能挤出油来,比赤土坡的红土更肥沃。

  “将军,”孟季埔举起手里的泥土,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你看这土,能种楚地的稻。”

  庄峤接过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从孟季埔怀里取出那枚龙纹佩,玉佩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该物归原主了。”他将玉佩系回腰间,玉质已不再冰寒,反而带着体温的暖意。

  队伍往城郭走去时,孟季埔看见士兵们纷纷掏出竹筒里的稻种,借着月光仔细查看。有个老兵用粗糙的手指捻着稻种,嘴里念叨着:“老婆子要是看见这地,定会说能种三季稻。”

  孟季埔将那方绣稻穗的帕子系在竹筒上,帕角的新米香与滇地的泥土香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他抬头望向夜空,滇国的星星比楚地的更亮,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密密麻麻的,仿佛预示着来年的丰收。

  走在最前面的庄峤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众人说:“从今日起,咱们不再是赶路的人了。”他的声音穿过火把的光晕,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咱们是来种稻的楚人。”

  士兵们纷纷应和,声音在滇国的夜空里回荡,惊起了路边栖息的夜鸟。孟季埔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感觉背囊里的竹简轻了许多,仿佛那里面记载的楚地农时,正与滇地的风悄悄融合,孕育着新的希望。

  城门口的滇人吹响了牛角号,悠长的调子与楚地的号角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欢迎的暖意。孟季埔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土地,而那些带着楚地念想的稻种,即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长出新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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