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开拔,如利剑出鞘,直插哀牢山腹地。
越往深处,景象愈发诡异。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扭曲如虬龙,林间弥漫着终年不化的灰白色雾气,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即便是熟悉山林的哈尼族和守山人也感到分外陌生和压抑。虫鸣鸟叫几乎绝迹,只剩下众人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怪异嘶吼。
荆鸢一马当先,手持那枚光芒微敛的雀灵符。符上的琥珀核心时而闪烁,如同指南针般为她指引着方向——指向那阴煞之气最浓烈的源头。她神情专注,不时蹲下检查地面偶尔出现的诡异符号或是被新近翻动过的泥土,面色愈发凝重。
“鬼面教在此地经营日久,布下了不少迷阵和陷阱,大家紧跟我的脚步,切勿乱碰任何东西!”她低声警告,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爨文侯紧随其后,神印握在手中,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驱散着周遭令人不适的阴冷雾气,也稍稍安抚着众人心中不断滋生的焦躁与恐惧。怀中的白虎珠微微震动,并非示警,而是一种遇到同等级力量源时的天然感应,越往深处,这种感应就越强。
爨虎手持虎头刀,护在爨文侯身侧,铜铃大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经历了广场上的突变和一路所见,这位猛将脸上的彪悍虽未减少,却多了一份沉凝。他亲眼见到侯爷凭借神印与智慧化解危机,团结各族,而非单纯依靠勇力,心中震动不小。
哈尼勇士手持长刀,灵活地在林间穿梭探路;傣族战士则牵着经过特殊训练、体型稍小但更适应山地环境的战象,负责开辟道路和承载物资;壮族勇士们则护卫两翼,他们的铜鼓此刻被背负身后,沉默却蕴含着雷霆之力。
行至一处狭窄的幽深峡谷,地势险要,两侧崖壁高耸,光滑如镜,仅容三人并行通过。荆鸢忽然停下脚步,举手示意。
“停!有古怪!”
她话音未落,两侧崖壁上陡然亮起无数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闪烁!紧接着,刺耳的尖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心神动荡!
“是惑心魔音!堵住耳朵!”荆鸢急喝,同时双手结印,一层淡蓝色的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勉强抵消部分音波。
但为时已晚,队伍中已有数十名战士眼神变得迷茫空洞,竟然举起武器,茫然地向着身边的同伴砍去!
“稳住!”爨文侯大喝,将神印高高举起,白光炽盛,试图净化这邪异音波。然而这魔音并非直接攻击,更多是扰乱心神,神印的净化之力效果稍缓。
就在混乱将起之际,壮族首领猛地解下背后铜鼓,怒吼道:“壮族的儿郎!擂鼓!以正破邪!”
“咚!咚!咚!咚!”
沉重、刚猛、充满阳刚血气的铜鼓声猛然炸响!这鼓声古朴雄浑,带着沙场征战般的惨烈气势,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尖啸声。被迷惑的战士们浑身一震,眼中迷茫迅速褪去,惊出一身冷汗。
“好!”爨虎大喝一声,“兄弟们,跟着鼓声,冲过去!”
联军士气大振,顶着仍在持续的魔音,快速向峡谷另一端冲去。然而,当他们即将冲出峡谷时,前方地面猛然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浓郁的黑气如同喷泉般从中涌出!黑气之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具具身披残破青铜甲胄、手持锈蚀兵刃的骷髅,挣扎着从坑洞中爬出,眼中燃烧着幽绿的魂火!
这些绝非刚刚尸变的行尸,而是被阴煞地脉滋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代战魂尸骸,其凶戾程度远超之前!
“是古哀牢国的殉葬卫队!”一位年老的哈尼战士失声惊呼,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传说他们被诅咒,永世守护这片山谷!”
骷髅卫队沉默地列阵,腐朽的刀剑指向联军,杀气腾腾,那股历经千年而不散的战场煞气,竟让精锐的联军战士们也感到呼吸一窒。
前有强敌,后有魔音,两侧是光滑峭壁,联军瞬间陷入了绝境!
“侯爷,怎么办?”爨虎急问,虎头刀横在身前,肌肉紧绷。
爨文侯目光扫过那些骷髅士兵,又看向那不断涌出黑气和骷髅的坑洞,心念电转。神印之力虽能克制阴邪,但如此数量的千年战魂,硬拼下去,联军必然损失惨重。
他猛地看向荆鸢:“荆姑娘,可能暂时封住那地脉出口?”
荆鸢快速观察坑洞周围,点头:“可以一试,但需要时间布阵,且需极强阳气镇压!”
“爨虎!哈尼首领!傣族首领!率最强战士顶住骷髅军!壮族首领,鼓声不要停,助长阳气,压制邪祟!”爨文侯迅速下令,“荆姑娘,我以神印助你!”
“好!”众人齐声应诺。
爨虎狂吼一声,第一个冲向前去,虎头刀带着破风声,直接将一具骷髅劈得粉碎!哈尼战士们如猎豹般跃出,长刀专攻关节;傣族战士驱使战象,巨大的象蹄踩踏,成片粉碎骷髅;壮族勇士则护在外围,铜鼓声震天响,削弱着骷髅身上的黑气。
荆鸢则从怀中取出数枚刻满符文的玉石,快速掷向坑洞周围几个特定方位,同时咬破指尖,以血在空中绘制复杂的符文。每画一道,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爨文侯来到她身边,将神印按在地面,磅礴的白光如同潮水般涌入她布下的阵法雏形之中,同时,他怀中的白虎珠也嗡鸣作响,锐金之气透出,加固着阵法。
坑洞中的黑气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翻涌得更加剧烈,更多的骷髅爬出,甚至开始有一些体型庞大、由无数碎骨拼接而成的恐怖骨魔现身!
前线压力陡增,不断有战士受伤倒下,被拖回后方救治。
“快成了!”荆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最后一道血符画出,她双手猛地向下一按,“九阳封禁,地脉止息!启!”
嗡——!
插入地面的玉石和血色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网,猛地向坑洞覆盖下去!神印的白光与白虎珠的锐金之气完美融入其中,使得光网坚不可摧!
“嗤嗤嗤嗤——!”
黑气与光网接触,发出剧烈腐蚀的声响,疯狂冲击,却无法突破!那不断爬出的骷髅如同被切断了源头,动作一滞,眼中的魂火也开始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摧毁它们!”爨文侯大喝。
联军战士们怒吼着发起了反击。失去了后续支援,这些骷髅虽然凶悍,却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阵势,被一一击碎、拆散!
一场恶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当最后一具高大的骨魔被爨虎联合哈尼首领、傣族象兵奋力击碎后,整个峡谷入口终于沉寂下来。只留下满地的碎骨和狼藉,证明着方才战斗的惨烈。
联军战士们几乎人人带伤,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格外明亮。他们齐心协力,战胜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古老邪物!
各族首领看向爨文侯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若非他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准确找到关键并分配任务,今日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而他对神印和白虎珠的运用,已远超单纯的力量展示,达到了掌控与协作的境界。
爨虎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正在协助救治伤员的爨文侯,又看了看那被金色光网封印的坑洞,眼神复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个人的勇武在真正的浩劫与诡谲面前,是有极限的。而堂弟所展现出的智慧、决断力以及对力量的精妙掌控,才是能带领爨氏、乃至整个南中走向安稳的关键。他心中那份因年龄和资历而产生的微妙不服,此刻终于烟消云散,化为了坚实的信服。
稍事休整后,联军再次前进。穿过峡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更加令人震撼。
那是一处巨大的、仿佛被陨石撞击形成的天坑。天坑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庞大祭坛。祭坛造型古朴诡异,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的、不属于当今南中任何族群的图腾和符文,许多符文竟与荆鸢之前夺得的星晷碎片上的图案相似!祭坛四周,矗立着九根巨大的石柱,每根石柱顶端,都镶嵌着一颗巨大的、仿佛在跳动的黑暗晶体,散发出浓郁的阴煞之气,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光幕,将整个祭坛笼罩其中。
祭坛下方,密密麻麻站着数百名身着黑袍、戴着鬼面面具的身影,他们围绕着祭坛,吟诵着扭曲拗口的咒文。祭坛正中央,一个戴着青铜鬼面的高大身影,正手持一柄骨杖,引导着从九颗黑暗晶体中涌出的力量,灌注到祭坛中心的一个复杂仪轨中。仪轨内,黑气翻滚,隐隐形成一个旋转的、仿佛通往深渊的门户!门户之中,传出令人神魂战栗的嘶吼与哀嚎!
“他们正在强行打开‘幽冥之门’!”荆鸢脸色煞白,“必须在星晷完全对齐前阻止他们!”
那青铜鬼面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缓缓转过身,幽绿的目光穿透面具,落在爨文侯手中的神印和荆鸢手中的雀灵符上,发出沙哑的笑声:“终于来了……最后的‘钥匙’和‘祭品’……正好一同献祭,恭迎吾神降临!”
他骨杖一挥,祭坛下的黑袍教徒们齐齐转身,眼中冒出绿光,如同潮水般向联军扑来!同时,那黑色光幕荡漾,更多被召唤出来的、形态各异的邪祟从中涌出!
最终决战,在这上古祭坛前,轰然爆发!
“为了南中!”爨文侯高举神印,声音穿透战场!
“杀!”联军怒吼,无畏地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象鸣鼓震,符箓飞舞,邪祟嘶嚎……整个天坑化作了惨烈无比的战场。爨文侯不再局限于后方,他身先士卒,神印白光所向,邪祟如同冰雪消融;荆鸢双刃翻飞,身法如鬼魅,专门破除鬼面教的邪法仪轨;爨虎如同猛虎入羊群,刀锋所指,黑袍教徒人仰马翻;三位首领也各显神通,率领族人死战。
然而,鬼面教徒数量众多,且不惧死亡,加上不断从光幕中涌出的邪祟,联军虽勇,却渐渐被压制。
那青铜鬼面人对此毫不关心,只是专注地引导着仪式,祭坛中心的门户越来越清晰,散发出的吸力甚至开始拉扯众人的神魂!
“必须打破那九根石柱!”荆鸢急道,“那是阴煞结界的核心!”
但石柱被重重保护,难以靠近。
爨文侯目光扫过战场,看到各族战士在绝境中依然彼此依靠,并肩死战,哈尼族为傣族挡刀,壮族用铜鼓声为爨氏战士提振士气……一幅幅画面闪过脑海。
他猛地跃后一步,将神印再次按入地面,但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沟通着其中所蕴含的、来自南中大地和各族刚刚凝聚的信念之力!
“南中各族,血脉虽异,信念相通!今以我爨文侯之名,以万灵之信为基,请山川之灵,助我破邪!”
他并非索取,而是引导与请求。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神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这光芒不再仅仅是白色,而是融入了哈尼族的山野青翠、傣族的流水碧蓝、壮族的铜鼓古铜、爨氏的白虎锐金……仿佛整个南中的色彩和意志都凝聚于此!
光芒冲天而起,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化作九道色彩斑斓的光桥,分别连接向在场每一位联军战士!无论是爨氏、哈尼、傣族还是壮族,每一位战士都感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涌入体内,驱散了疲惫和恐惧,伤势也在飞速愈合!
“这是……”各族首领震惊万分。
“是侯爷……是神印……它连接了我们所有人!”有战士激动地大喊。
“吼!”力量暴增的爨虎第一个反应过来,狂吼一声,刀气暴涨,直接劈开一条通往石柱的道路!
“踏光桥!破石柱!”爨文侯的声音在每个人心中响起。
顿时,战士们沿着光桥,势如破竹般冲向石柱!刀砍、斧劈、象撞、鼓震!集合了南中众生信念的力量,摧枯拉朽!
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爆碎声响起,九根石柱上的黑暗晶体相继被击碎!笼罩祭坛的黑色光幕剧烈波动,轰然破碎!
仪式被强行中断!反噬之力让那青铜鬼面人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不——!”他发出不甘的怒吼。
门户剧烈震荡,开始崩溃坍缩,强大的吸力变为狂暴的斥力,将祭坛上的鬼面教徒和邪祟纷纷吸入其中,绞成碎片!
荆鸢看准时机,将雀灵符全力掷出,化作一道七彩流光,射入那即将崩溃的门户中心!
“以雀灵之名,封!”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门户彻底崩塌消失,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祭坛上的符文迅速黯淡下去。
残存的鬼面教徒见大势已去,纷纷溃逃,却被士气如虹的联军追击剿灭。
那青铜鬼面人怨毒地瞪了爨文侯和荆鸢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股黑烟,试图遁走。
“哪里逃!”荆鸢早有防备,数道符箓飞出,困住黑烟。爨虎一跃而起,虎头刀带着滔天怒气狠狠劈下!
黑烟中发出一声惨叫,一枚破损的青铜鬼面当啷落地,那黑烟却终究消散了大半,只剩一丝微弱气息向远遁去,显然受了致命重创,即便逃走也时日无多。
战斗,终于结束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一片狼藉却再无阴霾的天坑。联军战士们相互搀扶着,望着中央那座已然失效的古老祭坛,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知是谁先开始,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随即迅速感染了所有人。欢呼声最终化为同一个声音:
“爨侯爷!”
“文侯爷!”
声音响彻哀牢山,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信赖与拥戴。
哈尼、傣族、壮族三位首领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走到爨文侯面前,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平等的盟友,而是带着尊崇与敬服,右手抚胸,深深躬身:
“爨侯爷今日救命之恩,带领我等粉碎邪教阴谋,保全南中!从今往后,我族(哈尼/傣/壮)愿尊爨氏为南中共主,听从侯爷号令,永世修好,绝不背盟!”
这不是武力征服带来的臣服,而是恩德与能力赢来的真心信服。
爨文侯连忙扶起三位首领:“诸位首领言重了!南中安宁,非一族之事,亦非一人之功。文侯所为,尽在盟誓之中。今后还需各族同心,共谋福祉。”
他话语诚恳,毫无骄矜之色,更令三位首领折服。
爨虎看着这一幕,走上前来,对着爨文侯,第一次不是以堂兄对堂弟,而是以下属对主君的姿态,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充满敬重:“侯爷!爨虎服了!以后您指东,我绝不往西!咱们爨氏,终于有了真正的明主!西爨那边,我去说!谁若不认,先问过我的虎头刀!”他这话粗豪,却掷地有声,代表着爨氏内部最强硬的力量的彻底归心。东西两爨因他此言,关系必将大为缓和,乃至真正融合。
荆鸢站在一旁,面纱微动,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她追踪鬼面教多年,今日虽未能竟全功,让其首脑重伤遁走,但摧毁了如此重要的祭坛,重创其势力,已是巨大成功。而看到南中之地在爨文侯手中迎来新的希望,她也感到不虚此行。
爨文侯扶起爨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环视四周,看着经历血火淬炼后更加团结的各族勇士,看着恢复清朗的天空,心中豪情涌动,却又深知责任重大。
鬼面教余孽未清,其首脑遁走,北方或许还有更大阴谋。南中百废待兴,各族融合治理绝非易事。
但此刻,信念无比坚定。
他举起神印,声音传遍四方:“今日之后,南中再无猜忌!我等携手,必能开创万灵和谐之盛世!”
“愿随侯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哀牢山的迷雾渐渐散去,夕阳的金辉洒落在盟誓联军的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荣耀的铠甲。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团结一致的南中,已无惧任何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