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的春水刚漫过第五道石滩，北边的山路上就扬起了烟尘。滇王站在议事楼的竹窗前，望见迁徙队伍的炊烟在天际线浮动，像一串被风拉长的棉絮。报信的滇人斥候牵着汗湿的马进来：“是拉祜族人，带着甘蔗种和酒曲，说要找片暖坝安家。”
濮人阿爷拄着茶藤拐杖赶来时，手里还攥着刚炒的春茶。老人眯眼望着山路：“拉祜人爱甘蔗，就像咱们爱茶，都是靠土地讨生活的家人。”他把茶芽撒在竹案上，“智安僧人说‘众生皆有来处’，他们带着甜水来，咱们的暖坝正好缺这份甜。”楚地木工正给共生寺的窗棂上漆，闻言直起腰：“那就给他们留片靠江的坡地，甘蔗喜水，离江近了长得旺。”
迁徙队伍在暮色中抵达澜沧坝。拉祜族头领岩勐背着三岁的小孙女走在最前，粗布衣裳上还沾着山路的泥点，腰间的酒葫芦却擦得锃亮。见滇王带着四族人在坝口等候，他解下葫芦递上前：“这是雪山融水酿的甘蔗酒，敬暖坝的主人。”酒液倒在竹碗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香气混着山风漫开来，连江边的芦苇都似在摇晃。
“澜沧坝没有主人，只有家人。”滇王接过竹碗一饮而尽，酒液暖得从喉咙甜到心口，“北边来的都是客，客来了就住下，十二块田坝分你们两块，种甘蔗、酿酒，都随你们。”岩勐的小孙女忽然从爷爷背上滑下来，指着濮人少年怀里的茶苗笑：“这草尖尖能吃吗？像咱们的甘蔗芽。”濮人阿爷笑着塞给她颗茶果：“这是茶苗，长大了能泡茶，泡出来的水比甘蔗汁还润。”
当晚，四族人家在山坳里搭起篝火。濮人阿爷教拉祜妇人辨识茶林里的春芽，说“采茶要趁露水没干，就像你们采甘蔗要趁晨雾没散”；滇人石匠给岩勐看新凿的青石板，说“要盖屋就用这江润石，冬暖夏凉，比山岩结实”；楚地绣娘给拉祜姑娘的头巾上绣茶芽纹，“以后你戴这头巾去采茶，就像自家姐妹”；昆弥头领提着药材来，给拉祜族的老人小孩把脉，“雪山药能防瘴气，泡在酒里喝，暖身子”。
篝火噼啪作响时，拉祜族的小伙子们跳起了酒歌。岩勐的儿子阿果弹着三弦，歌声里混着甘蔗拔节的脆响：“甘蔗甜在根，情谊甜在心，澜沧江水长，暖坝一家亲。”濮人少年们吹起芦笙应和，滇人农匠的女儿们跟着节奏拍手，连共生寺的空尘师父都走出经堂，看着篝火边交织的身影笑：“佛说‘烦恼即菩提’，这歌声里的欢喜，就是最鲜活的菩提子。”
安顿拉祜族人的事很快定了下来。滇王指着靠近江滩的两块荒坝：“这里土肥水足，种甘蔗正好，旁边留片平地给你们建酿酒坊，江风带着酒香飘遍暖坝，佛闻了也欢喜。”岩勐摸着江滩的细沙，沙粒从指缝漏下，像流走的时光：“我们带来的甘蔗种是祖辈传的，酒曲里掺了雪山青稞，酿出的酒能暖身子，也能敬天地。”
开工拓荒那日，澜沧坝的晨雾里飘着两种香气。濮人阿爷带着族人帮拉祜人清理石砾，茶藤拐杖在地上划出浅痕：“甘蔗根要埋三尺深，就像茶苗要扎根，浅了站不稳。”岩勐教濮人少年辨认甘蔗芽：“这芽尖发绿的是甜种，发褐的是酒香种，就像你们的茶有春茶秋茶，各有各的滋味。”楚地木工带着徒弟来搭临时竹屋，竹架搭得比寻常干栏楼宽些：“酿酒要通风，竹楼留着大窗户，让江风帮着发酵。”
共生寺的孩童们提着竹篮来送茶水解渴。拉祜族小孙女阿依手里攥着颗烤甘蔗，见昆弥女童的银手链好看，就把甘蔗塞给她：“换你的银亮亮玩。”昆弥女童摘下手链给她戴上，两人手拉手蹲在田埂上，一个啃甘蔗，一个嚼茶果，甜香与茶香缠在一起，连田埂上的野草都似在点头。空尘师父远远看着，在经卷上写下：“童心无界，甜茶共生。”
甘蔗田出苗时，岩勐带着酒曲来拜访共生寺。他把用桑皮纸包的酒曲放在佛案上，旁边摆着濮人阿爷的春茶：“想请师父们给酒坊赐个名，就像佛寺叫‘共生寺’，咱们的酒坊也要带着暖坝的情谊。”慧安师父正教女童们绣经幡，闻言指着锦面上的共生纹：“就叫‘共甜坊’吧，甘蔗甜，情谊更甜，各族的甜都融在酒里。”明心师父从藏经阁取来竹简：“濮人有茶谚，拉祜有酒歌，都该刻在坊门的木柱上，让甜水带着老理走。”
阿吉鲁的银坊重新燃起炉火。老银匠带着徒弟给共甜坊打酒旗，银旗角上缀着小铃铛，风吹过时叮当作响。拉祜族的酿酒师傅来看进度，见银匠在酒旗上刻茶芽纹，便笑着递过新酿的甘蔗酒：“该刻甘蔗节，一节比一节甜，就像咱们的日子。”阿吉鲁舀了勺酒倒在银料上，银料遇热泛起柔光：“那就刻茶芽缠甘蔗，你中有我，甜香混着茶香，才是暖坝的味道。”
共甜坊落成那日，澜沧坝的十二块田坝飘着三种香气。拉祜族人蒸甘蔗的甜香漫过石滩，濮人炒茶的焦香爬上竹楼，楚地绣娘煮桑蚕的清香绕着经幡。岩勐掀开酿酒坊的竹帘，十二口木甑子在灶上冒着白汽，甑沿贴着四族的布幡：濮人的茶芽幡、滇人的稻穗幡、楚地的桑蚕幡、昆弥的兽纹幡。“这甑子要蒸各族的粮，”他给每个甑子添了把料，“濮人的糯米、滇人的玉米、楚地的小米、昆弥的青稞，混着甘蔗酿，酒才够厚。”
共生寺的孩童们排着队来送贺礼。濮人少年捧着茶果，说“泡在酒里增香”；滇人女童提着新米，说“酿酒要添米才绵”；楚地男孩扛着桑柴，说“用这柴烧火，酒香里有书卷气”；昆弥女童给酒缸系红绳，绳结是阿吉鲁教的共生结。拉祜族的阿依把自己画的甘蔗画贴在酒坊墙上，画上澜沧江的水绕着甘蔗田，田边站着戴银饰的各族娃娃。
濮人阿爷颤巍巍走进酒坊，接过岩勐递来的新酒。老人抿了口酒，又嚼了片茶芽，忽然笑起来：“这酒里有茶味，茶里有酒香，就像咱们坐在一块儿，分不出谁是濮人谁是拉祜。”他让明心师父取来茶林的土，岩勐取来甘蔗田的土，两人把土混在竹碗里：“土和土能融，人和人更能融，以后这碗土就埋在共甜坊门口，让甜水带着茶香扎根。”
秋收时，甘蔗田成了澜沧坝最热闹的地方。拉祜族人挥着砍刀砍甘蔗，刀光在阳光下闪成金弧；濮人少年们帮着捆甘蔗，竹绳在手里翻飞如舞；滇人农妇带着竹筐来，要把甘蔗梢带回家喂牲畜；楚地绣娘坐在田埂上绣花，锦面上甘蔗林里藏着茶芽，说是“给佛经添些甜颜色”。岩勐的小孙女阿依举着糖人跑，糖人是楚地糖匠用甘蔗汁做的，捏成共生寺的模样，佛龛里坐着啃甘蔗的小菩萨。
共生寺的藏经阁添了新竹简。拉祜族的老人们念着酒谚，慧安师父带着女童们抄录：“甘蔗甜在芯，做人诚在心”“酒曲要发酵，情谊要焐热”；明心师父把茶谚和酒谚刻在同块竹板上，左边是“茶要勤采才旺”，右边是“蔗要勤浇才甜”；空尘师父教拉祜族孩童用甘蔗汁在桑皮纸上写字，甜汁风干后留下浅褐的痕迹，像给经文镀了层糖霜。
冬祭佛事那日，拉祜族人捧着新酿的“共生酒”来供佛。酒坛上缠着四色布条，坛口封着桑皮纸，纸上盖着各族的印记：濮人的茶芽印、滇人的稻穗印、楚地的桑蚕印、昆弥的兽纹印。岩勐的孙女阿依跟着共生寺的孩童们唱偈语，手里的酒葫芦挂着银铃，摇起来和寺里的铜钟唱和。滇王看着供桌上的茶饼与酒坛并排摆放，忽然在石碑上添了行字：“茶有真香，酒有真意，各族同心，暖坝春长。”
开春的茶酒会上，澜沧坝的四族人与拉祜族人围坐在一起。濮人阿爷教大家辨茶味，说“好茶带山水气”；岩勐教大家品酒香，道“好酒含日月情”；楚地木工展示新雕的茶酒器具，茶盏柄上雕甘蔗，酒壶嘴刻茶芽；阿吉鲁给孩童们戴新做的银饰，吊坠一面是茶林，一面是蔗田。最热闹的是猜谜环节，拉祜族人说“甜水长流润千家”，濮人少年接“茶香漫坝暖四季”，引得满坝笑声惊飞了江滩的水鸟。
滇王在议事楼里翻看着新修的《暖坝志》。竹简上记录着拉祜族的甘蔗种植法，旁边贴着濮人的茶艺图；桑皮纸抄的酒曲秘方旁，画着滇人的引水渠；楚地绣娘的锦缎图谱里，添了拉祜族的织纹。他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欢笑声，探头看见岩勐正教濮人阿爷酿酒，老人手抖着倒酒曲，酒液溅在两人衣襟上，却笑得像孩童。共生寺的钟声漫过来，混着酒香与茶香，在澜沧江上荡开圈圈涟漪。
阿依背着小竹篓来共生寺上学时，甘蔗田刚抽出新苗。她的书包上绣着茶芽缠甘蔗的纹样，里面装着拉祜族的酒谚竹简和濮人的茶苗图谱。空尘师父给她发了桑枝笔：“学经要像酿好酒，用心发酵才出真味。”慧安师父教她绣共生纹，说“针脚要密，就像各族情谊要亲”；明心师父带她去茶林认草木，道“万物都有灵性，甘蔗和茶苗是邻居，要互相照拂”。
澜沧江的春水又漫过石滩时，共生寺的茶林与拉祜族的蔗田连成了片。茶芽嫩得发亮，蔗苗绿得流油，江风穿过其间，带着茶香与蔗甜漫过十二块田坝。濮人阿爷和岩勐坐在田埂上，老人喝着茶，头领饮着酒，看着孩童们在田埂上追逐，有的采茶芽，有的折蔗叶，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一群白鹭。
“你看这暖坝，”濮人阿爷指着远处的共生寺，竹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佛住进来了，茶住进来了，现在甘蔗和甜酒也住进来了，真是春满人间。”岩勐给老人的茶碗添满水，酒葫芦在腰间轻晃：“智安僧人说‘有缘终会相逢’，咱们的根都扎在这暖坝的土里，扎得越深，日子越甜。”江水流过石滩的声响漫过来，像一首无字的共生歌，唱着各族人在澜沧坝的岁月长情。
暮色中的澜沧坝，茶林与蔗田被夕阳染成金红。共生寺的铜钟响了，共甜坊的酒旗摇了，四族人家的炊烟升起了，拉祜族的酒歌与濮人的茶谣在风里缠成了线。滇王站在议事楼的竹窗前，望着这片被甜香与暖光笼罩的土地，忽然明白“共生”不是简单的相聚，而是让每种文化都扎根生长，让每种味道都融进岁月，就像澜沧江的水，容纳了雪山的清、茶林的润、蔗田的甜，才酿成了这暖坝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