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回回炮
胡彪对眼前的一幕显然也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身边的郭骞。
郭骞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但一股不安感已经渐渐涌上了其心头。
“装神弄鬼,呸!”
胡彪见此,也不打算过多探究,只是对着河岸啐了一口,然后继续静观河对岸动静。
很快,那年轻主将似乎有了判断,对身边一个巨汉吩咐了几句。
然后,对面的晋军又有了动作。
只见上百名晋军辅兵和民夫,一拥而上,先是拉着十几辆蒙着油布的牛车到黄河岸边,然后奋力揭开那牛车上的油布。
阳光下,露出了大量巨大、奇特的木质构件,还有沉重的铁箱、粗壮的绳索、巨大的木头“臂膀”以及成堆的方形石弹。
紧接着,晋军将那些物件一件件取下,竟然沿着黄河河岸,原地开始组装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四架庞然大物逐渐显现在黄河南岸的滩头。
“霹雳车?”
胡彪身边的一位亲兵头目愣愣地说了一句。
这位显然是百战老卒,晋军只拼出了个大概,他便将这攻城器械给瞧了出来。
“呵!”
胡彪嘴角一撇,眼中轻蔑更浓,
“俺当是什么宝贝,不就是霹雳车嘛。当年魏武皇帝打袁绍时就用过,有啥稀奇的?就这?隔着几百步宽的黄河,老子就是站着不动让他砸,又能砸到谁?在河滩上架霹雳车?脑子进水了吧!”
他放肆地嘲笑着,声震城楼,
“来来来,弟兄们,靠近点瞧瞧。看看晋贼怎么给咱爷们表演一场‘隔河挠痒’!”
他甚至故意向前站了两步,几乎要探身出垛口,双手叉腰,一副看猴戏的姿态。
“胡将军,快退后些!”
郭骞心头警铃大作,失声喊道。
他虽也不知那玩意儿底细,但那结构之巨大复杂远超寻常霹雳车。尤其是那粗长无比的抛臂和沉重的铁箱,隐隐透着不同寻常的力量感。
“退后?”
胡彪扭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郭骞,嗓门越发洪亮,
“郭将军,你不会是被晋贼吓得尿了裤子吧?隔着河呢!他们那破石头,能飞过河来?放屁!能溅起个水花,就算俺胡彪输你。传俺将令,弩手上箭台。就让他们看看,他们那点唬人的玩意儿,在大河天险面前,狗屁不是。给老子站直了!”
他甚至对着守军大声鼓噪。
“儿郎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看对面晋贼表演丢石头砸河水!谁要是敢学郭将军缩卵退后,老子军棍伺候。给老子往前,再进十步!让晋贼看清楚,爷爷们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许多弩手被胡彪的骄横所激,又自恃有大河阻隔,竟真的依令上前数步,更靠近垛口,有些人甚至故意做出夸张的伸懒腰、掏耳朵的动作,对着对岸挑衅。
郭骞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跟这个蠢货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他不再犹豫,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就往城内走。
“哎!郭将军!好戏马上开场了,你去哪啊?”胡彪得意洋洋地在身后叫道,“莫不是急着去寻干净裤子换?”
郭骞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胡彪!你想找死,别拖着全城将士陪葬!”
他快步走下城楼,躲进城门楼下的藏兵洞,至少这里有坚实的砖石遮挡。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就在此时——
呜——!!!!
对岸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机括释放声,紧接着是沉重的物体高速划过空气的恐怖厉啸。
撕心裂肺,由远及近。
“来了!”
城楼上不知谁尖叫一声。
砰!砰!砰!轰隆!!!
数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激起冲天的水柱,水花如同暴雨般泼洒上城头。胡彪和他的亲兵被浇了个透心凉,大块的碎石被震得簌簌落下。
对岸的第一轮齐射,数块巨大的方石,大部分都带着轰然巨力,狠狠地砸在了城楼前不远的黄河河心。
激起的水花高达数丈,泼湿了城头前排的秦军。
短暂的死寂后,城头上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哈哈哈!砸鱼呢!”
“狗屁的利器!吓老子一跳!”
“胡将军神机妙算!果然就是砸河水的玩意儿!”
胡彪被浇成了落汤鸡,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抹了把脸上的冰水,指着河心狂笑不止,声若洪钟。
“看见没!郭骞那怂包,还说是什么神器!就是个臭……呃?!”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
因为旁边那个一直紧张观察的老兵,脸色煞白地扯了他一把,声音发颤。
“将、将军!不、不对啊!您看……那石头飞得……太高了!”
胡彪一愣,下意识看向方才巨石飞来的轨迹残影。
确实,那些石头在飞到河中心时,位置比预想的要高得多,而且似乎也比一般的霹雳车落得远。虽然最后力竭落水,但那惊人的初速和高度……绝非寻常霹雳车可比。
一种冰冷的恐惧第一次悄悄爬上胡彪的心头。
但他立刻将这念头驱散,强自镇定地吼道。
“高有什么用,射不准有个屁用?砸水里的玩意儿!甭理他!”
他回头看向躲进城门楼的郭骞方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心证明自己的判断,
“放屁!老子偏不信邪!刚才那是他们没瞄准,再来几轮,还是砸水!弩手都别躲,给老子站好了,看他们能……”
呜——!!!
仅仅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呼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机括释放声和破空厉啸更为熟悉,带着更加致命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郭骞躲在藏兵洞的石墙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士卒的嘲笑和胡彪的叫嚣,但老将的直觉告诉他,致命的一击即将到来。
他猛地朝城楼方向大吼:
“胡彪!退!快退!!!”
晚了!
轰!!!
一个远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都要沉闷、都要近在咫尺的恐怖撞击声在城头炸响。仿佛巨神擂鼓,狠狠砸在了每一个秦军的心脏上。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砖石断裂倒塌声、木料粉碎声以及……撕心裂肺、完全不成人形的惨嚎。
“啊——!”
“将军!!!”
“我的腿!!”
“天啊!救……”
城楼方向瞬间一片混乱,哭喊声、尖叫声、物体滚落声乱成一团。
郭骞猛地从藏兵洞冲出,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方才胡彪站立的那片区域——那个他故意让弩手“再进十步”的突出箭楼平台,此刻已化为一片血肉模糊的修罗场。
一块磨盘大小的方形石弹,如同陨星天降,不偏不倚,正正砸中了箭楼的中心。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胡彪和簇拥在他周围的数名亲兵、以及十数名来不及闪避的弩手,撕成了无数碎块。
血浆、碎肉、断骨、被震飞的甲胄碎片、破碎的武器……呈放射状泼洒开来,涂满了整个平台和旁边半片城墙。
巨大的冲击力更让那坚固的箭楼结构如同被巨锤砸碎的蛋壳,半边倾塌。无数碎石砖块伴随着人体残骸从高处轰隆隆滚落。
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破碎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而在那片人间地狱的中心,郭骞甚至能辨认出胡彪残留的“痕迹”——那身他引以为傲的玄铁铠甲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变形,深深地嵌在一块碎裂的石基中。而铠甲的上半部分……已经没有了人的形态,只有一滩混合着白色骨渣和红色肌肉纤维的粘稠烂泥,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那颗不久前还在嚣张狂笑的脑袋,更是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郭骞脑中一片空白,饶是他也是沙场宿将,此时见到这一幕,胃里也是翻江倒海。
他知道那武器威力巨大,但没想到竟恐怖如斯。能将一个身披重铠的悍将连同周围的士卒,瞬间砸成一堆烂肉。刚才还活生生、聒噪着叫嚣的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摊触目惊心的……物质。
城头上,刚才还在哄笑的秦军,此刻集体石化。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黄河的咆哮都仿佛被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所震慑。
那不是戏法!
不是杂耍!
那是真正来自炼狱的死亡之声,是凡人无可抵挡的神罚之力!
回回炮,也就是配重式投石机,蒙古大军横扫世界的终极杀器,此时提前了一千年,咆哮在了黄河两岸的战场。
每个秦军士卒都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窖,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他们的视线无法从那摊还微微颤动、尚在冒着热气的猩红肉泥上挪开,无法不去辨认其中半片染血的、代表着大阳守将身份的破损盔甲。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摧毁了他们的意志,抽空了他们的勇气。
呕吐声开始零星响起,随即变成此起彼伏的狂呕。
紧接着,士卒们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鸡鸭,爆发出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生理性呕吐冲动的尖叫和哭嚎。
“鬼……鬼啊!”
“天罚!是天罚!”
“胡将军……胡将军被砸成泥了!”
“跑!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爆炸般扩散,城头的守军彻底崩溃。
什么军纪,什么天险,在那毁天灭地的巨石面前,全都成了笑话。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后奔逃,只想远离那被血雾笼罩的死亡之地。
而在大阳守军惊慌失措之时,对面的晋军,竟然在那天降巨石的掩护之下,已经开始架设浮桥了。
郭骞虽被眼前的惨状惊得魂飞魄散,但他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老将。恐惧过后,一股冰冷的、如同死水的绝望反而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一把抓住身边一个被吓瘫的校尉衣领,几乎是吼着发出命令:
“鸣金!收兵!弃城!!”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嘶哑变形,
“胡彪已死,本将暂领诸军。全军听令,即刻从西门撤退。带上所有弩机、箭矢。向弘农方向转移!快!违令者,斩!!”
悲愤、耻辱、绝望,还有一丝深埋心底的决心,混杂成最苦涩的滋味。
短短两日,他竟要二度弃城?!
“弘农!”他猛抽佩剑,剑锋指向西方山谷,“撤往弘农!”
弘农,将成为最后的战场,那里,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