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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炁罐

  暗里透明的天说变就变,即便是深夜,那些块状的阴云亦然彰著。

  雷鸣声震万里,伏藏在云层中的白光豁然延袤,撕裂整片天空。

  雨水,接踵而至。

  庙外,雨幕中,伴随雷光变闪,街上多出一高大身影。

  ‘都这个时辰了,还有人来上香?’

  目前陈修广极度虚弱,若是真有来人上香,他自是欢迎。

  就怕,三更半夜的,来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这个节骨眼儿上,陈修广怕是挺不了几个照面。

  不过如袁申所说,城隍庙有神韵庇佑,邪魔外道不侵才对。

  但很快,他的担忧便应现了。

  来人贴近庙外,是一白须老者。

  老者腰杆笔直,面色威严,气势非凡,最可怕的是,那对宛如紫金古月的瞳孔中,两颗瞳仁是竖立的!

  “阁下便是镇中请来的城隍吧。”

  老者话语如洪钟之鸣,振聋发聩。

  陈修广当下只有一个心思。

  “得溜!”

  无论来者何人,陈修广都无心应对了。

  ‘以剩下所有愿力冲出去………’

  见陈修广有逃跑的兆头,老者也是不惯着。

  “我劝阁下还是老实点好。”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陈修广面前的雨幕破开。

  凉飕飕的雨夜,竟有热息扑面。

  陈修广哽咽,站定脚步瞧向老者。

  其灵盖之上,巍峨虚影浮现。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

  骇心动目间,陈修广顿时没了再动弹的心思。

  ‘怕是逃不掉了。’他心中暗道,遂缓缓开口:

  “你是那妖龙?”

  金身闪动,陈修广脸上毫无惧色,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寒冬般冷冽,与扑面而来的威压分庭抗礼。

  凝视着眼前之人,化为人形的老龙面容不怒自威,随即收起法像。

  “妖龙?呵呵,被你们称作妖,老夫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你食人无数,不是妖又是何物?”

  面对老龙不屑讥讽的态度,陈修广义正言辞道。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食人无数。”

  老龙引首轩眉,纵声而笑,笑声时而为人,时而为龙,将地上积水震起圈圈涟漪。

  “真比起吃人,有谁比得过你们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修广不解。

  “无能的神明,事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老夫看不光是灵炁式微,这天朝择人的眼光也越来越差了。”

  老龙眼中满是鄙夷。

  “吾修炼千载,如今龙威当面,阁下不会真以为一镇凡人能抗得住吧?”

  此话一出,瞬间点醒了陈修广。

  对啊,他现在有正统神位,抵抗龙威也十分吃力,方才搞出这么大动静,为何整座镇上如此安静。

  怀着忐忑心理,陈修广环顾四周,发觉有的人家被子还晒在外面,镇上街头满地秽物,形形色色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甚至说街边小贩、门头招牌,尚未关门。

  处处是人的痕迹,却处处不见人。

  这般场景入目,他首先的想法便是袁申失算,镇上的百姓皆被老龙食去。

  可联系起适才老龙的说话方式,好像又不太像?

  打量老龙从脚到尾,竟是一丝业障都未曾发现。

  “说,到底发生何事了?”

  陈修广大致猜到,却始终不敢信。

  本就微弱的金身又暗几分。

  “到现在才发现吗……太晚了。”

  老龙摇头,徒有无奈。

  “一城的百姓,已被那所谓的镇守,给吃得一干二净了。”

  “老夫与你们大燕达成协约,只取生民血气,从不取性命。”

  “每天汲取的血气,最多会导致身体劳累,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多吃点肉就跟无事发生一样。”

  “吾有一好友,在这穷酸的年代靠着不断寄生为生。”

  “偶然寄于这新水镇,经过一段观察时间,他告诉吾,这里很不对劲。”

  “此地镇守竟有仙道传承。”

  “你可知,百姓在仙道修士眼中,是为何物?”

  滔滔不绝的老龙,在此刻顿下,面上戏谑又多三分。

  “人之降生,先天一炁具化为四肢百骸,你们可是天然的灵炁储罐啊。”

  “所以老夫才说,你们神明和凡人朝廷打交道惯了,遇到仙道修士,只配当个工具罢了。”

  “吾好友费劲心思才除掉本地城隍,却迎来你这家伙,老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其实老龙并不是多么想要救一镇的百姓,奈何与朝廷有协约,倒是人死无对证,朝廷责怪的也是他。

  “应天明!!”

  忽然,云层中传出金光,唤声通彻大地,直上九霄,老龙降临时携带的雨云被尽数驱散。

  片响,天如白昼般明亮——是与陈修广同款的神韵。

  “游奕灵官!你还要为难老夫到何时!吾说了,这里不关我的事!”

  老龙没再管面前的城隍小神,化作一股腾云飞上天空,龙吟声震万里,与方才的神韵打成一片。

  那两道声音渐传渐远,终没于夜色深处,徒留一片死寂。

  陈修广形单影只,茕茕立于这空寂无人之镇,大口吸着透着湿意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

  “靠!”

  一声怒喝撕裂寂静,这等粗粝之语,他已不知多少年未曾出口,可此刻,满心的愤懑与无奈,也只剩这无能狂怒可宣泄。

  “又被摆了一道……”

  难以想象在不久前,陈修广还对净廉与袁申那般敬仰、尊崇。

  道心崩塌,往往只在一瞬间。往昔的信念与希望皆如梦幻泡影,消散殆尽。

  陈修广心里清楚,当下没有仰民,自己的金身怕是支撑不了几息了。

  仿若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净廉、袁申……”

  他喃喃念着二人名讳,每一个字都似淬了毒,带着彻骨的恨意,深深烙印在心底。

  下一世未至,仇便添了两个。

  声弦乍断,裂于空际,陈修广黯淡的身形似破碎的霜花,裹挟着无尽怅惘,在寂寥间飘散。

  落叶滞空,风断水歇,一只至纯贞洁的白蝉,于满地虚无碎片中,振翅高飞,恍惚间,石砖垒成的街道仿佛化作一条湍流不息的长河,其河水泛赤黄,似金芒显生。

  此乃光阴长河!

  先天灵蝉驮着一点灵蕴,一路逆流而上,一直飞啊飞………

  周遭的景象随之瞬迁,宛如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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