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腊月，年关将至。

　　广天城热闹非凡。

　　男女老少流梭阡陌，络绎不绝，货摊鳞次栉比、商贾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一片欣欣向荣。

　　忽然间，人流让步，遂一一顾首而视。

　　数十名端庄典雅的白面公子、琼肌丽姝从人群中踏步走来。

　　男子头戴儒巾，方正如规，身着直褂，交领开襟，一袭素色布衣垂坠及踝，两侧开衩随风轻摆；腰间黑带束结，足蹬青布鞋履，袖摆宽大若流云。

　　女子发髻挽起，簪一支玉钗，身着襦裙，多以浅粉、月白、鹅黄等淡雅之色为主，外搭以对襟，随风翩跹起舞。

　　“欸欸，快瞧快瞧，是长治书院的人。”

　　三两稚面少女，手指人群，激动不已。

　　长治书院的名字，在广天城可谓是如雷贯耳。

　　其开院山长李逸出身江南桓缨世家，先帝创业时，桓缨家功不可没，曾暗中大力支援，并且其现家主按照辈分算，还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

　　山长李逸本人更是才华横溢，十岁之前便能熟诵儒家经典，十五岁借一首《青衿雅咏》名扬文坛，他三拒朝廷征召，毅然决然投身教育，其第一批学生，便有近二十名考中进士，至今为止还在为朝廷效命。

　　而目前朝中，尚在位的户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也皆出自长治书院。

　　整个广天城，所有学子挤破脑袋都想要进长治书院，在他们眼中，踏入此书院，便是半只脚踏入了仕途。

　　“宋兄？宋兄？”

　　一个略微热情的声音，将宋无阳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他回过头，眼尾还留存着适才中意的花灯。

　　叫他的这位，是宋无阳的同窗，名叫韩勇国，是从别城而来至长治求学的，此人家中富庶，最好组团游玩，这回书院联袂出游，便是由他组织，勉强算个头羊。

　　“韩兄见谅，常久不曾在城中走动，一时走了神。”

　　宋无阳笑了笑。

　　距他入长治书院念书求学，已过四个年头，那日与父秦离别之景，依旧历历在目。

　　宋香元叮嘱过他，虽然在同城，但还是留院读书的好，来回折返耗时耗力，年轻人的精力是足，但经不起乱耽搁。

　　那时他懵懂，也不曾反驳，如今想来，他一十来岁的孩子，父母能放下心终是不大现实，多有勉强之意。

　　宋无阳对自己学业抓得紧，空里又忙于修行，一年回去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今年参加完院试，便退院吧。’

　　念头不由而来，不是宋无阳心高气傲，而是确有这个实力。

　　先前的县、府二试略有藏拙，最后的院试，他盘算着来个一鸣惊人，让爹娘开心开心。

　　一行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闲亭。

　　这里聚集了不少书院的学子，正在玩儿类似曲水流觞的游戏。

　　亭中，除开韩勇国，还有五六个同窗，皆是商贾子弟，性子豁达不拘，正围着三名长裙女子，侃侃而谈，时不时还掩嘴轻笑。

　　“来来，大家都是书院出来的，玩这般游戏实属无趣，即兴作诗又太过老套，不如这样，咱们比比书法如何？”

　　其中，一男子在人群中放声道。

　　即兴作诗其实并不老套，此等考验文学素养的打趣之法在高层乃至官员中依然流行。

　　那人说比书法，只是怕伤了和气。

　　这里不仅限于一个书院的学子，难免有高低之分，若是去玩那作诗之道，便无形中代表了自身所在的书院，传出去多有不好。

　　低等些的输给高等些倒还好说，若是爆了冷，到时谁也不好受。

　　可写字便完全是两码事了，在书院中书法多由亲身练习为主，讲席们平常并不涉及。

　　“好啊。”

　　“这主意不错。”

　　大家果然不愧是文化人，三两附和道，其言辞之意几乎秒瞬之间便心领神会，他们有的备笔，有的备纸，还有的去讨换来几块砚台……

　　‘无趣……’

　　宋无阳瞥了瞥扎堆的众人，一脸嫌弃。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合群，小时也是，现在也是。

　　“喂喂，快看，云芝又瞅你了。”作为宋无阳为数不多的朋友，韩勇国戳了戳他。

　　他也注意到了适才那些个女子中，身材最为高挑的那位正注视着宋无阳，他的目光不知不觉与其对上，惊得女方东瞅瞅西瞥瞥，时而扣手，时而整理裙摆，一阵手忙脚乱。

　　陆云芝，陆家次女，广天城乃至近邻数十城的巨富。

　　宋无阳对此只得苦笑，他实在搞不懂，此等千金之躯怎会青睐于他这种人。

　　瞧自己兄弟这榆木脑袋无动于衷，韩勇国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大声吼了两句。

　　“云芝姑娘！无阳兄说想邀请你去喝杯酒！”

　　少女闻言一惊，撇了头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便往这边挪。

　　“喂，咱俩可没仇怨吧。”

　　宋无阳脸色不耐。

　　“云芝姑娘人美心善，又家财万贯，你个土小子就知足吧你，还不知道抓紧机会，不为你也为你家里想想啊。”

　　韩勇国搂住肩膀，小声道。

　　宋无阳的家庭状况是有目共睹的，虽说已远远优于普通百姓，但在书院中一群富家子弟面前，还是不够看。

　　当然，自古俗话便讲究穷文富武，书院中条件比宋无阳还差的，也有不少。

　　正想着，他腰间悬挂着一青皮葫芦突然无风动了动。

　　‘怎么连师父你也………唉，明白了，明白了。’

　　宋无阳无奈摇摇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两杯酒水，向着佳人走去。

　　那青皮葫芦中，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修广。

　　三年前的一次归家，宋无阳便与他爹娘商榷好，将他家的柳条宝鱼带到书院中养。

　　老两口念及那位道长所说，想着此鱼除保家保财外，说不准亦能庇佑自家儿子，所以也没多说什么，选择默许。

　　陈修广为了方便与自己徒儿离得近些，便提出可把他养在葫芦中随身携带。

　　毕竟他体型不大，即便活了十几年，鱼身大小还是与正常柳条鱼别无二致。

　　‘也好，省得被别人发现不对劲。’

　　陈修广喃喃道，有一点他不满意，便是这葫芦里实在太暗了太窄了，空间又封闭，若不是可以金身虚影现身外界，而且灵敏的嗅觉又可帮他补偿其余四感的限制，说真的，他还真适应不了葫中生活。

　　自己提的建议，含泪也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