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救,还是不救?
果然,正堂中冲出数人,一番吩咐后,数百名护卫在院内逢人便盘问。
陆澜心中暗叫不好。
看来此番定是要捉拿定远知县了。
陆澜心里既好奇又担心。
好奇这知县为何如此胆大,又担心他此番必受刁难。
“捉到了!”
西面传来一阵呼叫声。
很快,护卫便将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圆领官袍的男子,扭送至三重门前。
陆澜与陆湛连忙挤上前去。
但见此人年约三十,生得国字脸、浓眉大眼,唇下八字胡微微上挑,即便双手被反剪得死死的,仍神色镇静,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陆澜问身旁的陆湛:“此人便是定远知县?”
“正是。此人名朱玉,乃洪武十八年进士,授任定远知县。”
“他官声如何?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陆湛附在陆澜耳边,小声说道:“此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又体恤百姓,官声向来甚好。
至于为何会有今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说来话长。”
竟还有隐情?
陆澜心中的好奇更甚了。
此时,两个人从正堂步出,立于三重门前,高声呼喝众人安静。
陆澜凝目望去,这两人竟是旧识。
申国公邓镇和凤阳知府李仁。
邓镇声如洪钟:“诸位暂且静一静!且听李知府宣示。”
李仁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抱拳团团一揖,朗声道:“下官治下无方,已向韩国公请罪。幸得韩国公宽宏海量,免去下官罪责。”
话音陡然一沉,他直指朱玉,愤然道:
“然定远知县朱玉,竟敢藐视韩国公,妄图搅乱寿宴!此等恶行,罪大恶极,当即刻下狱,待下官上奏朝廷,再行论处!”
他神色惶惶,语气发颤,额间汗珠直往下坠。
下属官员惹出此等祸事,他身为地方主官,自是难辞其咎。
幸而韩国公未予深究。
他又岂会轻饶朱玉?
朱玉面色涨红,大声分辩:
“定远乃穷僻小县,下官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能筹措到一筐盐豉,已是费尽心力!常言道礼轻情意重,韩国公本就是定远县人,下官捧上家乡特产,又有何不妥?”
邓镇怒喝一声:“你身为定远父母官,寻一件珍稀之物能有多难?分明是有意怠慢,公然折辱韩国公!”
事已至此,朱玉反倒镇定下来,沉声道:“朱某乃朝廷命官,尔等若无吏部文书,岂敢随意处置?”
他以盐豉为礼,实是无奈之举,却未料到李家竟如此小题大做。
邓镇纵声大笑:“小小七品知县,本公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韩国公?
你三番五次冒犯李家,韩国公早已网开一面,谁知竟助长了你的气焰!今日这般胡作非为,若不重惩,李家颜面何存?”
朱玉厉声抗辩:“韩国公身份尊崇,却也不可干预地方政务!尔等岂敢私自缉拿朝廷命官?”
李仁脸色阴鸷,冷声道:“韩国公并未干预地方事!此乃本官职权所在,属下官员有失德之行,本官自当查处。”
朱玉一时语塞,再难争辩。
李仁暴喝一声:“来人!剥去他的官服,押入大牢!”
“慢着!”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沉喝。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在场皆为官场中人,自然听出此乃韩国公的意思。
何况朱玉素以清高著称,行事恪守原则,与同僚多有龃龉,谁也不愿为他出头惹祸。
今日竟有人敢替他说话?
陆湛听见陆澜的呼喝,顿时大惊失色,急声劝阻:“三弟,切勿意气用事!”
陆澜却淡笑一声,昂首阔步走出人群。
早在目睹朱玉陷入困局时,他便在心中反复权衡:救,还是不救?
这个七品知县,竟敢与如日中天的李家抗衡,这份胆识,令他由衷敬佩。
他想起太子常感慨,如今大明官员,或攀附权贵,或唯唯诺诺,直言敢谏者,少之又少。
太子曾命他留意朝堂及地方清流,但凡发现便及时举荐。
此前他向太子推荐解缙。
虽因解缙恃才傲物,不为太子所喜,却仍被授予翰林学士之职,足见太子对他的信任。
眼前的朱玉铁骨铮铮,分明是太子渴求的诤臣人选。
更重要的是,李家在凤阳府一手遮天,若能保住朱玉,既能为朝廷留存一股清正之气,亦可成为牵制李家的棋子。
于国于民,于陆家而言,都是利好。
毕竟在凤阳,陆家早已被李家压制得举步维艰,任何与李家为敌者,皆可成为陆家的同盟。
眼看朱玉就要被带走,他终于不再犹豫,开口喝止。
邓镇一见到陆澜,顿时火冒三丈,怒声喝道:“陆澜,你意欲何为?”
此前他因那流浪艺人一家的事,被韩国公责骂,早已对陆澜愤恨不已。
陆澜却懒得理会他,转而朝李仁拱手道:“府尊,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影响甚大,不可轻率处置。待本指挥使见过韩国公后,再做定夺如何?”
李仁连忙回礼:“甚好,陆指挥使请便。”
此事他本就是被迫而为,若日后朝廷责怪他滥用职权,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陆澜主动出头,他自然求之不得。
就算将来朝廷问责,也能多拉一个人分担责任。
陆澜又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先放开朱知县,让他在一旁等候消息。”
李仁望向邓镇,却见对方转身步入正堂,只得无奈地向护卫挥了挥手。
陆澜大步走进正堂。
但见。
正堂北墙,高悬一幅丈二朱砂洒金“寿”字,绫裱云纹压着银边,笔力遒劲,气势不凡。
东西两壁,挂着十二幅缂丝《群仙贺寿图》,卷轴之下,酸枝木几上,层层叠叠摞满了宾客敬献的寿礼。
韩国公李善长端坐“寿”字正下方的紫檀龙纹榻上,榻上铺着虎皮褥子。
他双目微眯,脸上满是喜悦,爽朗的笑声,不时在厅堂中回荡。
堂下东西两厢,一排排紫檀南官帽椅整齐排列,三品以上将官皆端坐其上。
延安侯唐胜宗、定远侯陆亨、申国公邓镇、南雄侯赵庸、荧阳侯郑遇春等淮西旧将,坐于前列,探首便可与韩国公交谈。
后排将官则依次走到韩国公面前祝寿。
陆澜正往前走着,两边突然各闪出一名迎宾,躬身行礼后恭敬道:“孙姑爷,恭请为国公爷祝寿。”
陆澜淡声道:“带路。”
两名迎宾便在前引路,引他前行。
陆澜踏入正堂的瞬间,便如磁石般,将满堂目光尽皆吸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