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不怕您说我忘本，周镇这个地方有时候邪性。”
老杨抹了把脸，一手冷汗，“以前的时候镇子里没这个习惯，后来有一天，有个姓申的人家，突然做梦说他的眼睛掉了，不要他了。大家都以为他说胡话，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这人的眼珠果真没了！”
“接着连续好几天，有的人丢了鼻子，有的丢了耳朵，还几个死得更莫名其妙，抬到衙门去请了两个厉害人物，剖开尸体发现他们竟然少了肺，肾还有心！”
“从那以后，镇子上的人为了给孩子祈福求平安，都起名叫什么心肝肺肾眼鼻嘴舌。”
“啊？”甘伏冬惊异道，“丢了鼻子的人还能进出气吗？岂不是憋死了？”
老杨奇怪地看他一眼，“没了鼻子还有俩洞，当然能吸气，没了肺的人才憋死了呢。”
“那起名字好使吗？”
老杨犹豫道，“好不好使不知道，但我小时候还听说有人肚子里丢了东西，再长大些出来赶车就没怎么听说了，大概是有些用吧。”
“呀，竟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我当时歇脚时都没听说过，奔还想顺路去喝一口米酒呢。”
“这些年确实没怎么听说过，镇子里的年轻人恐怕都忘的差不多了，主家要是想喝酒只管放心去，再买个七八坛都无妨。”
甘伏冬面色犹豫，又看看棚里妻子，黄夭冒出头来，英气的眉眼一笑，自是飒爽洒脱。
“怕什么？早就听你说那酒不错，买点尝尝又何妨？”
“嘿嘿。”老杨挠头笑道，“夫人想是女中豪杰，配得好酒！”
“那行，咱们去买了酒就走。”
甘伏冬把商人精明怕事的模样演得入木三分，哪怕黄夭也挑不出刺。
待走到三岔路口，马车熟练地拐个弯，朝一处山坳小镇奔去。
“诶，好香的酒糟味。”
还未下车，黄夭就已探出头来，一双凤眼将远近地势屋舍都纳入其中，“就那家吧！”
她说的是一处酒家，偌大圆缸有十几二十个放在屋前屋后，还支了棚遮风挡雨。
“好，老杨你停车，我们买点酒顺便吃个饭，歇过就走。”
许是看见往来劳作的人群多，货商放心不少，改了买酒就走的主意，打算顺便吃个饭，歇歇气。
他拿出一高一低两个木凳放在车轮边，将自家沉默的儿子带下来，然后才接过妻子手臂，扶她下车。
老杨也跳下车辕，观望一阵后径直走进酒家，大喊道，“王鼻！王鼻！我给你带客人喽！快出来！”
“……唉，等会，婆娘你去瞧瞧。”
王鼻并不出来，而是躲在里屋闷声闷气地嚷。
布帘子一掀开，走出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她脸蛋红扑扑的，身上带着腌入味的酒糟气，不知是不是熏得太久，眼圈也是红红的。
“来客人了啊，呀，这不是杨九肾吗？九肾哥你回来也不跟俺们说一声，都没啥能拿出来招待你的！”
女人一拍大腿，笑着要去取酒，“主家想喝啥子酒唉？”
“米酒，要自家新酿的。”老杨见她出来，脸色却不是很开心，反倒老是往里屋看，声音有些沉闷。
“新酒浊，主家能喝得惯吗？”
“能行！”
老杨撇了撇嘴，“你男人干什么呢？咋还不出来？”
“他，他有事儿！”女人干笑，眼神是不是往甘家三人身上瞄。
老杨没再追问，买了酒默默往车上搬。
甘伏冬见状也笑了笑说要去找地方吃饭，留老杨在这和故人叙旧，很快便离开了。
将酒坛子码好，再用草绳捆在车架上，老杨这才回到酒肆。
他大步流星，一把掀开布帘子冲进去，看见那躲起来的男人，就是啊地一声大叫。
男人质朴粗糙的脸上，原本鼻子的位置只剩两个丑陋的窟窿，他红着眼，使劲捂住脸。
——
“让朕决定？决定什么？决定怎么把自己儿子杀了吗？”
“这话该朕说吗？”，皇帝来回踱步，大发脾气，“既然都说了有问题，难道朕还要养着他？这些年来朕生的儿子还少吗？你们就这么缺皇子？！”
贺溟说着说着气得手抖，又开始砸东西。
下方跪着的金龙卫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旁边候着的太傅太尉脸色铁青。
就算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些年，还是没人能习惯这家伙发癫的样子。
韩老丞相轻轻咳了两声，“孩子还小，未必就会犯错，陛下要是觉得留在身边不妥当，那就送去隐宫吧。”
太尉闻言神色微松，太傅的脸色却是更加阴沉了。
隐宫就是天宫第十层，除了关押魙鬼和发疯的除魙师，还关了一些不好处置的人物，比如玉朝腾玄天旨的皇族，和皇帝政见不和的重臣，莫名其妙失踪的实权将军等等。
身为皇子，一旦送进去比贬成庶人还惨，没有自由，只能孤独终老，何况他并未真的犯下什么大错。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大皇子只不过是被奸人所害，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理应多加考量……”
众人还在争执不休，却无人察觉大殿角落的阴影里栖着一只怪虫。
它黑甲细腿，细长的颈子上顶着一颗硕大眼珠，将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尽数收入眼中。
与此同时，贺珏坐在自己寝宫里，身旁的侍卫双目泛白，替他举着一面铜镜。
镜子里的光影正是三公和皇帝大吵的模样，在他看来，荒谬又令人愤恨。
“大皇子，您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有错，可他们是怎么对待您的呢？”
两眼泛白的侍卫诡笑着开口，“梦是万千真相的映射，而您看见的，就是真相本身。只要点头，我们就能帮您改变这一切。”
贺珏眼神麻木，“如果我不点头呢？”
“马上就有金龙卫来请您走，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隐宫关押至死。”
贺珏沉默了好一会，“我没的选，不是吗？”
从你们盯上我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啊。
他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古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们一开始不挑他下手呢？直接断了人皇气运恢复什么界脉的机会，不好吗？”
侍卫耸肩道，“所有人都不会放弃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可你不一样。”
可你不一样，你注定就是一个弃子。
贺珏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