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边潮湿的软风犹带腥气,辜鸿下了船,陪侍的书童吐得稀里哗啦,他苍白泛青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撑船的精壮汉子颠了颠手里的金块,眉开眼笑地道,“大人,这一路承蒙您高驾,再给您一条务必牢记的忠告。”
这没人气的书生带着童子从京城附近上船,当时他还以为是什么公子哥要游山玩水,结果一路把船开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途中过水关时自己还不知好歹百般劝阻,结果人家是一位篆师!
出手嘛,也是相当附和篆师的身份,阔绰!
“您若要继续南下,切记不要去一个叫周镇的地方,他家米酒醇香,却不是常人能享受的。”
那篆师闻言眼珠微转,抬手又丢给他一块小金子,“在哪?”
汉子嘿嘿直笑,将金子藏好,接着跳下船停靠绑结实,“您算是问对人了,那地方偏僻,我五年前恰巧经过,知道怎么进去,但我只能将您带到附近,不能跟您一起进去。”
一名篆师,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却跑到这等偏远之地,肯定是为了那些怪东西而来。
他只随口一提,没想到又赚上金子,实在划算!
——
自老杨驾车进镇,周围就一直有两三户人家盯着他们。
然而直到老杨开了瓢,他们也无人逃跑报官,只是钻进家里将门窗紧闭,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是魙鬼灵智不高吗?
越见卿向远处眺望,山坳中还坐落大半镇子,不少人家已经升起炊烟,这一切看似寻常,实则背后只有一个意志在操纵。
是谁教的它,出现问题后假装成没事发生就能蒙过关?
“你们怎么看?”黄夭说完,看见甘伏冬怪异的眼神,立即瞪他一眼,举起语令,表示这是谁在说话。
甘伏冬赶紧收回眼神道,“呃,在下以为,此地甚是不详,这魙鬼明明知道我们来了,却无动于衷,恐怕有诈。”
他虽知道语令的事,但毕竟少有接触,一时间还不太习惯。
黄夭正色道,“这东西和人命相连,管辖此地的官府和宗门都怕屠杀百姓,名声被毁,因此一直放任自流,最多就是差人将周镇封闭起来。”
“然而。”她清了清嗓子,“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此魙的可怕之处,它早就在无声无息中将看守之人吞吃,变成傀儡。所以咱们进来时才一点阻拦都没有,因为它饿了。”
甘伏冬听得冷汗直流,也意识到为何黄夭能一直跟在九皇子身边,其见识,想法,和对事情揣测的深度,都不是常人可比的。
他打量主子神情,试探道,“那咱们,赶紧撤?”
黄夭严肃道,“撤?这得看它愿不愿意放咱们走。它出现至少五年,五年前老杨就开始在口岸做车夫,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它暗地里偷吃掉。说不定,就算你回到皇都,它也会半夜偷偷摸摸找人站在你床头,说你心肝胆小,帮你吃了!”
“你……”甘伏冬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想要生气,又碍于主子的脸面。
他倒不是怕黄夭是个篆师,这么近的距离,篆师应该怕他。
然而黄夭根本不在意他怎么想,只是望着她的小殿下道,“这么多年,此魙已经呈尾大不掉之势,恐怕朝廷和宗门早就发现了这点,也没人愿意做这个恶人,所以才会把这事交到您手上,让您和……那位一起背黑锅。”
越见卿神色无动于衷。
“但事情,总要有人做,不是吗?”
他看得远比黄夭更深,这大抵是一个阳谋,朝廷和宗门的怕事之辈,恐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这魙如此顺服,破灭道的人不知道驯养它多少年,花费几多心血,岂能轻易放弃。
如今送到自己嘴边,是想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此界乃虚妄,告诉他万人痕的出现并非来自修炼,而是死亡与破灭的印记?
还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有兴趣?他究竟是救世主,还是灭世人?
巧的是,他的确很感兴趣。
——
“喏,就是那山坳里。”
精壮汉子指了指远处村镇,一副忌讳模样。
辜鸿点点头,示意汉子可以离开了,他摸摸书童脑袋,温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书童乖乖从背上包裹里取出檀木匣,打开是一只罕见的琉璃金丝单边眼镜,“主人一路顺风。”
汉子眯眼在后面瞧着,看见辜鸿回头,才嘿嘿两声,转身消失在树林里。
辜鸿戴上镜片,一片血红肉色穹顶突兀地出现在上空,覆盖得极远,延伸至下船时的口岸。
千千万万的纤细肉须从穹顶垂落,在空中飘荡,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肉块被须子卷住包裹在半空。
他稍加沉吟,又自书童手里接过一块玉佩,果然已经亮起淡淡红光。
辜鸿接着摸出篆笔,写了道蒙尘篆,玉佩光华顿时收敛下去。
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了。
这边辜鸿前脚离开此地,后脚精壮汉子就摇摇晃晃地出来,满脸痞气地横在书童身前。
“把你身上的包裹给我。”
“为什么?”
书童眨巴眼睛,满脸不解。
汉子举起拳头狞笑,“让你给就给,再问打碎你的脑袋!”
书童只是摇头,默默抱紧包裹。
拳头带着劲风冲向孩子门面,下一刻却突然爆开,碎成一滩血肉!
精壮汉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大嘴震惊又恐惧。
紧接着,他脖子上也出现一道血线,止不住地冒出血水。
这天底下,有篆师,就有近身能克制篆师的武者,有武者,就有专门保护篆师的更强的武者,即护身人。
书童轻轻甩了甩袖剑上的血迹,作为辜氏护身人,他的武道天赋绝无仅有,放在武盟至少也是长老级别。
咚!
汉子脑袋跌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书童身旁。
“咦?”书童下意识瞄了眼那头颅,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这人的脑子竟然什么都没有!难怪那么笨,敢对自己出手。
他再次从包裹里取出一把铜笛子,吹奏几个音符,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主人来找他,或者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