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是死的，意味着什么呢？”
马车咕噜噜的，车棚顶部不知何时裂开几条缝隙，阳光洒下来落成几道斜纹。
“意味着万物也是死的，包括众生。”
辜鸿誓要保护的“众生”竟然早就死了，他是否知道这一点呢？
越见卿伸手去接那几道光，就像掌心多了几条漂亮的缎带。
“怎么可能，如果他们是死的……好吧，我证明不了生死的问题，但如果生死不影响所有人存在，即使是死的又有何妨呢？”
“死人也未必能安息。人死为鬼，鬼死为魙。为什么有魙的存在？那是因为给这等东西命名的人，早就发现真相。而魙就是死人也不能安息的原因。”
“死去的天地，上无天庭管辖，下无阴司约束，生不能成神化仙，死不得轮回善终。魙劫吞万物，就像腐败的脓疽，一旦沾染便是天道也无法驱逐，地魄也无法承载。此界已经濒临极限，众生将受灭顶之灾！”
放下手，越见卿仍记得梁方焰遍布血丝的眼睛。
“那【黄泉】呢？阴司能救你们吗？”
“阴司能救鬼，能存容死人，可无法让我等起死回生。”
“殿下，我等要谋求生机，唯有打破界域之限，重铸天宫虹桥，逃往他界，再入轮回，方可得生！”
他那会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疾呼不止。
“殿下，我早该明白的，皇帝过继您为子嗣，上尊收您为徒，四元会晤立您为预选少君，都是因为您才是救世之主！”
“得【黄泉】者可在魙劫中独生，可众生万物皆无，君独生也无益啊！求殿下为天下计，带领我等打破天障，寻回真道！”
“天障？”
“据传以前灵原大地是和其他几方天地接壤的，天障是灵原遭劫后，其他天地为避劫而设立的屏障，只要我们能逃到那边的完整天地去，就可以再入轮回，重获新生。”
“你觉得，他们想让你们去吗？”
“那，的确有可能将魙劫带过去，可是……”
“既然他们不愿你们过去，你们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他们会不会派一些死士过来摧毁灵原打过去的希望？”
“怎么会……难不成，破灭道？”
越见卿当时眼里满是同情。
“我还以为破灭道都是脑子坏了的疯子，教义居然是毁灭和屠杀。现在看来，兴许他们是另一方大地派来的死士，而灵原之所以不根除他们，想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助他们前往其他大地。”
“……”
“梁郡守，您既然是刚晋升【阵】字，想来知道真相也不久，其他知道更多的老家伙们早就在谋划了，您又何必担心这些，当下我的重任可不是留在新市郡。”
对话到此为止。
越见卿立即催促甘伏冬驾车上路，虽然他内心足够理性，但一次推测出这么多真相，也够自己胡思乱想半天了。
他一开始是的确没想到灵原是个死的。
后来和金先生打架打到一半，金先生被自己逼得用出法诀和雷引，他才推测出真相。
灵原根本不是完整的世界，至少还有一方世界与它接壤，金先生正是其中一员，他来灵原是为了达成某种阴暗目的。
而灵原已死，魙鬼横行，这样的世界才能接引自己濒临消散的灵魂。
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快要死掉的世界，本就是同病相怜的啊。
越见卿忽地有些想笑，黄夭瞧见他忍不住勾起的嘴角，露出几分困惑。
殿下像是有些自嘲地笑，可又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愉悦。
他为什么突然高兴呢？
“殿下？”
“嗯？”
小姑娘迟疑道，“……您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到，也许皇帝和五雷上尊都没那么喜欢我，但又不得不用我，他们猜不透我的想法，不知我的善恶，只好时时刻刻监视我，控制我，我就感到高兴。”
“啊？？？”
黄夭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这种诡异的欢愉和恶趣味的话，简直像疯子才能说出来的。
“尤其是辜鸿和辜狐飞，他俩明明是亲兄弟，却为不同的上位者做事，一想到他们未来兄弟反目，我感到更高兴了。”
越见卿双手枕在脑后，漆黑的眸子看着黄夭年轻柔美的脸庞，“这很有趣，对吧？”
语令发出的声音稚嫩又清脆，但更叫人不寒而栗。
黄夭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甘伏冬突然探进头来。
“殿下，有人拦路。”
他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呃，是个熟人，辜鸿，您要见吗？”
越见卿撩开布帘，他看见辜鸿半跪在路中间，从胸椎末处往下衣袍猩红，鲜血淋漓。
“你还是太像人了。”
“呃？”
辜鸿露出弥留之际的茫然神情。
“既然要与魙为伍，就得和它们一样不受血肉约束才是。”越见卿指了指他断成几截的左腿和残破躯干，“这样不就不会受伤了？”
后者闻言低头，稍加思索道，“可是，新生的魙鬼似乎需要依存之物，若是没有就会很快消散，或者极为弱小。”
他抬起头，声音虚弱，但极为认真地道，“我不能这么弱。我答应殿下，愿宿身阴司，为您效力。”
越见卿歪头，“你现在愿意入黄泉，只不过是因为快死了。我可没有答应你帮你的众生。”
辜鸿摇头，“活着，才能帮他们。”
越见卿想起梁方焰关于天地已死的说法，忍不住笑。
“看来这方天地的生死之说很难定论，有的人明明活着，却非要说自己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说活着。”
辜鸿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发觉天地越来越昏暗，自己越来越疲惫，好想松开手倒在地上，就这么安静地休息。
突然，他感到支撑身躯的手掌沾染一丝凉意，它很快顺着臂膀缠绕到躯干，愈发刺骨冰寒。
但辜鸿的神智却越来越清醒，他看见世界都是浑黄一片，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
是【黄泉】的气息。
活下来了。
虽然失去躯壳让他感到空落落的，可一想到那个兜帽男人，怨愤的火焰就会压制一切。
他只是拒绝那个人的要求，就被抢走了沐童的尸体，打到濒死，以至于再无后路，不得不找越见卿求援。
兜帽男人和光头是一伙的，倘有一日复出，他必将让这群人付出千万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