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腹心生乱
王大富醒来时,正躺在一处软榻上。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这是一间简洁清雅的房间。软榻旁摆着一张暗红色的四脚茶桌,上面摆了些茶点,还有一套茶具。靠窗的坐塌上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旁边摆了个低矮的柜子。
阳光把人影映在了窗纸上,门外似乎有人把守。
他急行两天一夜,跑死了两匹马,最后一段路是他硬提着一口真气跑到新武城门口的。当时他只来得及断断续续地喊出“山中有警”,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王大富挣扎着爬起身,他的甲胄被取下了,只剩下一身军袍。他还很虚弱,但是年经累月的军旅生涯教会了他如何尽快调节。
他盘膝坐定,感受着空荡荡的丹田,尽力按周天运起内功。边军的内功并不如何高深,不需与龙庭内的高手相比较,就是与震旦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也差得很远,但是胜在粗浅易懂,人人可学,气力刚猛。
很快王大富找回了一点力气,他从软榻上下来,摇了摇茶壶。发现里面有水,王大富赶紧就这茶水塞了两口糕点,填了填肚子。
事情有点不对劲,显然他不在军营里,这房间看着也不像将军府。自己虽说城里人头都熟,但是说好听的是小将军的亲兵头领,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普通把总,哪来的面子睡觉时候外面还有人站岗的?
大概是王大富醒来的动静惊动了门口把手的人,王大富才吃了点东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差役,穿着皂红色的窄袖圆领袍,头上戴着幞头,腰间扎着牛皮革带,长了一张麻子脸、酒糟鼻。
“呦,王大爷,您醒啦?”
这人王大富认识,是新武城知府衙门的差役头子,叫刘全,大伙私底下都管他叫刘一成。
哪来的这么个诨号呢?知府衙门专管各地民事,凡刑罚、徭役、秋税等,都归知府衙门管,一般出巡各处村屯的,就是这个刘全打头。
秋税他没胆子下手,但老百姓但凡有个婚丧嫁娶、邻里纠纷、买田卖地,需要衙门出面的事这小子就上门勒索。嘴上说是只要一成“辛苦费”,但这小子下手黑着呢,边军大伙谁都知道,谁都看他不顺眼,但毕竟是文官那边的人,总不能真一刀给捅了吧?
王大富还真跟他有过节,曾经有一次这小子勒索到了一个亲兵兄弟远房亲戚那,王大富就趁天黑给这小子套了麻袋一通好打。后来将军出来和了两句稀泥,这事就算过去了,知府也不好计较,毕竟他自己不长眼惹到边军口的人身上,挨顿打就算轻的了。
但这梁子可就算结下了。
“王大爷,您老请了,知府大人有请。”
看着这老小子一脸不善,王大富心沉到了底。自己怎么着了事小,小将军的大事可不能误了。
他捏着袖子里藏的印章,迈步走向了知府衙门的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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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何人啊?”
“回禀上官,标下王大富,忝为新武城骑兵营,安小将军配下把总。”
新武城知府陈思文高坐堂上,低头喝着茶,问话的是坐在下手边的蔡惠。
按理说新武城内军政两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上官们之间就算有龃龉也为难不到他们办差跑腿的身上。这位知府向来也礼敬将军府三分,毕竟边塞诸城镇,还是以军为主,民事为次。
王大富听着这蔡师爷拿腔作调的问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叉手行礼问一句答一句。
“你咆哮城门,惊扰民情,该当何罪啊?”
这话问的王大富一愣,该当何罪?莫说我是带着军情回来的,就是我真犯了事那也是将军府审啊,你蔡慧算是干什么的?
“回禀知府大人,标下知罪,但标下随小将军出塞巡查,现有紧急军情回报,不知将军何在。军情如火,干系甚大,还请上官海涵。”
“笑话!新武城里就一位安怀弼安大将军,哪来的小将军?便是安大将军去职高升,朝廷自有法度任职。桀骜不驯,放肆公堂,你们这帮贼卒莫不是把将军公位视为囊中之物,以为能私相授受吗?”
陈知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还在那喝茶,这蔡慧眯着眼冷笑的德行让王大富的怒火腾一下冲上了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还在这玩望文生义乱扣帽子那套把戏。他捏了捏袖子里的印章,强压怒火,这时候万万不能掉进对方的陷阱里,万一被押起来了,谁去给小将军送信?
“上官容禀,标下绝无此意!实在是军情紧急,标下言语有失,还请上官恕罪。不知将军所在何处?标下确实有紧急军情需速速上报啊。”
他再次叉手行礼,一躬到地。王大富甚至感觉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怒火,但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尽可能地语气谦恭一点。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将军在哪里?
——狗日的蔡慧,老子回头就劈了你。
“上官行止,非是尔等小卒所能过问的。”陈知府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你既然有紧急军情,那便速速报来吧,本官一任知府,难道城内大事小情,有什么本官听不得的吗?”
王大富顿时明白了,他背后冷汗直冒,自己还是落入对方的陷阱里了。那蔡慧打的就不是什么扣自己一顶大帽子,好整治自己的主意,他是在不断用语言刺激自己,逼自己在见到将军之前先说出军情。
是这陈知府打算插手新武城军权!
“怎么?不是紧急军情吗?”王大富看到陈知府脸色沉了下来,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法拖延了。“难道是尔辈夸大其词吗?”
“非是如此!回禀上官,标下六日前随安千总出塞巡边,与一支绿皮兽人的先遣队迎面相碰。此一支先遣队就有两千兽人,且均为狼骑兵。安千总判断先遣队绝非仅此一支,且绿皮主力军团恐怕人数过万。
千总此刻正领兵在山中诱敌,节节迟滞,标下奉命回城相报!陈知府!标下还请速速禀报将军,组织各民屯村庄内迁,并传信各州府城防,早做准备啊!”
“笑话,两千绿皮前锋后面就有几万兽人大军了?莫不是安远韬轻敌冒进,吃了败仗,在这里虚言恫吓,以求脱罪吧?”
王大富真快压不住火了,看着蔡慧那张鞋拔子脸,他满脑子都是一拳打死蔡慧个狗日的。真气激荡,气冲三阳,王大富身周隐隐有风,皮带扎紧的袍袖满满鼓起。周围的差役们手按雁翎刀,把王大富给围在中间。
“王大富!你想干什么?!犯上作乱吗?!这是知府官衙!不是你们撒野的军营!给我拿下!”
蔡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指着王大富喊叫,他不相信王大富真敢动手,甚至只要差役们拘押他的时候他敢动一动,蔡慧就能把王大富“咆哮公堂,武力拒捕”办成铁案。
到了那个时候,“御下无能”四个字就被送往西京的奏章死死贴在安怀弼安大将军脸上,陈知府插手新武城军事就是理所当然,他自然跟着鸡犬升天。
“标下所言,句句属实!请知府明鉴!”
王大富到底没有反抗,就连差役们押着他跪下都没有还手。他死死地盯着堂上的陈思文陈知府,一字一顿。
“蔡慧啊,这是干什么?”陈知府依然满脸阴骛,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和善。“怎么能因言定罪呢?国朝哪有这样的律令啊?”
蔡慧赶紧诚惶诚恐地作揖请罪,看得王大富一脸冷笑。
“但是兹事体大,边疆沿线大小村屯三十余处,百姓上万户数万人,就凭你一句话,就全迁到内地去吗?”
陈知府站了起来,缓缓地踱步。“况且蔡慧所言也有道理嘛,他安远韬到底是在山里节节阻击,还是大败亏输以至于乱兵无可约束才回不来的,只凭你一句话就分说得清楚吗?来人啊,且押下去,待大将军回来再做处置!”
话说完毕,陈思文大袖一甩,跟条斗胜了的公狗似的,昂着头直往官衙后厅去了,蔡慧跟条寻食的老狗似的,猫着腰也跟在后面。衙役们跟一群恶狗似的,围在王大富身边,却一个都不敢上前。
“王大爷,怎么说,弟兄们也是办差的,您老也别叫弟兄们太难办。”
刘全舔着个脸上前头来说话,王大富刚被好顿折辱,看得他好似三伏天饮凉汤一般的痛快。他可不愿意放过这等耀武扬威的好机会,昂着头一拱手,直拿酒糟鼻子对着王大富。
王大富冷哼一声。
“前头领路,爷们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