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箭伤人
官衙后厅,陈思文坐在把太师椅上,旁边蔡慧陪着笑。
王大富这件事来得突然,陈思文得好好盘算,看看是不是一个可把握的机会。早在安远韬在陈家大杀特杀之前,陈思文授命蔡慧写的奏章就发到了西京宫廷,以军备不整,防秋懈怠事弹劾新武城主将安怀弼。
奏章中主要写的就是那些没有定期回报的哨所。
新武城快十几年没碰上大型的异族寇边了,二十年前一场食人魔战争打断了山中巨人的脊梁,就连食人魔们的圣地,别名叫大胃深坑的巨型陨石坑周边都是近几年才开始有食人魔部族开始徘徊的。
至于什么盗匪、绿皮都是小打小闹,少部边军出塞就能野战击溃,权当练兵之用了。新武城周边是真的久不经战事,不然是不可能有三十多个民屯村镇,几万百姓在稳定的生活,也不可能把哨所修进哀痛山脉里。
靠近震旦这一边东侧的哀痛山脉很大程度上已经是边军的实控范围。
那肩负预警重任的烽燧哨所,连定期回报都能懈怠,难道不是你安怀弼带兵无方、防秋懈怠吗?
哨所的事情其实还算小事,真正的杀招在于“军备不整”。
盗卖军资这件事情,其实是个几方心照不宣的事情,领兵的军头要发点小财,知府衙门装作睁一眼闭一眼也能沾光,就连将军府也不是没收过底下军头们奉上的四时礼品。
只要别捅出大窟窿耽误防秋大事,安怀弼作为一方总兵,其实是不太好管得太紧的。毕竟无论是钱不嫌多的贪财也好,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投资风险意识也罢,大家不愿意收入全吊在安家的商队这一根线上,也很正常。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说破大天安怀弼这个总兵花花轿子也要靠大家一起抬,很多事闹得太清楚会很难看。
毕竟将军府带头经商就不犯忌讳吗?
陈思文捻着下颌的胡须,仔细思索着之前神机营参将的私信,满篇殷切的问候之下,潜藏着的是合则两利的试探。
神机营那个参将干得就太出格了,虽然他很小心地把盗卖的目标放在了地方卫所的武库上,自己营头的火药军械一点都没敢动,但是让安怀弼一路查下去,他往街口鬼头刀底下走一遭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件事知府衙门不止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已,陈思文瞥了一眼身边的蔡慧,这副白手套确实知情识趣还很好用。
或许是因为合作愉快的分赃友谊给神机营参将带来了某种同盟的错觉,对方主动拿军中情报为报酬,试图联合知府衙门先发制人把安怀弼按倒。这件事真要是办成了,那时候对方就不只是躲过一劫,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大人,学生以为,这件事情正是天赐良机啊。咱们衙门里出了沈家兄弟这等混沌妖孽,原本是难辞其咎的。如今可不然,安总兵整兵不肃、防秋懈怠;安千总御敌无能,虚夸敌军数量以养寇自重,哪件事不比知府衙门一个失察之过严重。”
蔡慧手持折扇,微微扇动,为陈知府驱散白昼间的暑气。他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转,把满肚子坏水一股脑倒了出来。
陈思文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话是这么说,那安远韬亲手斩杀邪祟的功绩是内廷的龙裔修验卿亲自报到西京的。内廷近侍刚刚给他报了功我们这边就弹劾他‘御敌无能、养寇自重’,这不是弹劾安远韬,这是直接挑战镔龙殿下对龙庭内侍的信任,不妥。”
蔡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稍作沉默,接着游说。
“大人,安远韬刀斩邪祟那当然是真真的好事,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新武府内外缉查邪教事本来就是他将军府的差事。他安远韬这些年里里外外扯着这张虎皮给衙门里添了多少文牍公事?这沈家就一直在新武城里,也不是今天才成的邪教徒......”
蔡慧偷眼瞧了瞧陈思文,却没能在那张若有所思的脸上找到任何赞同或否定的神色。
“这衙门里出了邪祟,咱们顶多也就是个失察的领导责任,关窍不还是在他安远韬没能及早查出来,也就是将功补过罢了。”
陈思文没有回答,这蔡慧心里折腾着什么把戏他一清二楚。自己那个儿子读书读得太顺遂,碰上点不痛不痒的挫折其实是好事情,对于这件事情,陈思文另有考量。
就在安远韬出塞巡查后没两天,西京宫廷来传旨的太常侍就到了,责令安怀弼即刻巡查各边塞城防武备事。甚至太常侍就没走,跟着安怀弼的队伍一起出发的,俨然是要亲眼看看边军究竟是个什么情势,回去要上禀镔龙天听的。
蔡慧说得确实不无道理,所谓事分阴阳,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这是官僚的基本素质,陈思文提起笔把整个新武城的篓子捅翻天让安怀弼摔个灰头土脸确实简单的很。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盗卖军资的事神机营那个蠢货上刑场砍得又不是他陈思文的头,将军府总揽军事当然脱不了干系,可关他知府衙门什么事?要查就查好了,办事的走卒有的是,没了蔡慧还有张慧李慧,这事情手尾干净的很怎么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扳倒了安怀弼,然后呢?空出来个总兵的位置,他陈思文一介文官,难道还能摆个自己人上去吗?就算整个新武城的商路都归了陈家,不也一样要给新武城军方分润?
这帮子丘八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安怀弼压得住是因为他在军中素有威名,陈思文一个知府文官,管得住边军这帮骄兵悍将?就那个神机营的参将,别看他现在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真把他拱到新武总兵那个位置上,翻脸就不认人。
陈思文宦海浮沉多少年,这种人见得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安怀弼不能倒不代表不能挤兑,机会就是机会,好好拿捏一下是能攥出油水的。
“蔡慧,折子你来写,就写‘边疆或有不靖,防秋事为重,请西京选调他处军团协防新武。’”
蔡慧一时没跟上陈思文的思路,只好起身行礼请教。
“大人......不知大人何意?还请大人明示。”
陈思文端起茶碗吹了一吹,抿了一口。
“这有什么不懂得?边疆不靖不是他安远韬派人来说的?如今管军事的将军府正忙着巡边,我一个坐守州府衙门的文官又不通军事,当然要早做准备咯。”
陈思文把茶碗往旁边案子上一放,接着说。
“四方援兵入境,自然粮草军备先行,一路转运、仓储,不都是咱们来管?他安怀弼要是真补不上这个窟窿,自然来求咱们。都是多年的同僚,争为公事又不是为私利,咱们账面上一划,帮他一帮,又有何不可?”
“那......那个来报信的把总?”
陈思文转身就往后院走去,蔡慧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听陈思文说道。
“扣着,人不能放,事关重大,万一是假的怎么办?得有个人证嘛。该给他安怀弼传信就传信,不过给西京的折子要发急脚递,越快到越好。这事不需要咱们添油加醋,就原原本本地写,但是要往大了捅,得赶紧让殿下知道,军情如火嘛。”
——这样就好了,事情越大越热闹。
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知府衙门的尽职尽责,咱们文官系统不通兵事,如今将军府又在被调查不知是否可信,当然要第一时间报给镔龙殿下知道。事情捅得越大安怀弼越难息事宁人,他想平安过关就只能来求自己,那求人的诚意可就得好好表示一下了。
如果安家那个讨人嫌的小子真是吃了败仗虚言恫吓以求脱罪,事情当然越大越难平息,想求自己帮忙可就是另外的价码了;就算那小子没瞎说,真就是天上掉下来一万多绿皮来围攻新武城,那更好了,知府衙门就成了尽忠职守、安境定乱的中流砥柱。
哪来的什么失察之罪?加官进爵、入龙庭为京官的机会岂不是就在眼前?
陈思文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没去理会身后的蔡慧朝着长廊拐角处的陈梓轩打眼色的小动作。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那什么绿皮军团赶紧兵临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