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伴婆检查完后，狱卒和东厂的人倒也没有太过于为难孙棠，指了一个方向便由着她进去。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的差役而言，见过太多大人物今天落难，明天起复的例子。
今日狱中枯骨，明日花团锦簇。
一个月就那二两银子，卖什么命啊。
倘若此时刻意刁难，孙家的怒火可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孙棠深吸了一口气，走进阴森的诏狱之中，发出了两声轻咳。
孙棠情知阉党既不给陈子龙吃食，自然是带不进去，只能指望内部的狱卒。
所以她提前命人联系了孙家在诏狱中的眼线。
在一个拐角处，一个狱卒突然跑过来，将两个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烙饼递给孙棠，转身立刻离开在黑暗中。
这是诏狱中差役的伙食。
每个差役的负责区域不同，那狱卒既无法，也不愿冒风险亲自送给陈子龙，只能将烧饼送到这里。
孙棠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个烫手的烙饼，迈开步子就要往陈子龙被关押的地方走。
突然，在拐角处传来了田尔耕的不满的声音。
“那三人还不肯招吗？”
“回大人，什么招数都使过一遍了，就是不肯招……”那狱丞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陈子龙呢？”
“已经连续两天缩在那里了，属下觉得是不是适当给点吃的。否则饿死了也不好交代。”
“不，一点吃的也不许给。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家的手段硬，哈哈哈哈哈！”
田尔耕得意地放声大笑。
“是！”
耳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大，代表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孙棠银牙紧咬，后背被冷汗沁湿，眼看携带的吃食就要露馅。
那狱丞和田尔耕的交谈她已经无心顾及，只提取出两句关键信息。
陈子龙就在前面的牢房中。
他就快要饿死了。
孙棠的脑海中回想起山东高苑他舍身开出的那一枪，临近京畿时的海誓山盟，当今圣上的亲自赐婚。
她心中一横，竟解开外衣，将冒着热气的烙饼塞进了里衣中。
疼！
烫手的烙饼接触到娇嫩的肌肤，孙棠疼的直往外冒眼泪。
但却是强忍着一声没坑，迅速系上外衣，掩盖住蒸腾的热气。
在检查无误后，她用左臂夹着烙饼，一脸坦然地走了出去。
那狱丞和田尔耕正好走到拐角处，与眼中含泪的孙棠迎面撞上。
田尔耕看着这东阁大学士的嫡孙女，脸上变化几次，终究是没有阻拦。
终于熬过了这两人，孙棠连着小跑几步，穿过阴冷的诏狱通道，终于看到了蜷缩在牢房角落微微颤抖的陈子龙。
“陈郎……”
看到这副模样的陈子龙，孙棠本来含在眼中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呼唤道，竟是忘了第一时间将烙饼取出。
陈子龙耳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只当是饿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直到听到了阵阵的抽泣声，才猛地翻身站起，一抹俏丽的身影竟映入眼帘。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连忙大跨几步，贴到了铁栏杆上，这才看了个真切。
陈子龙从铁栅栏伸出手，将一缕杂乱的发丝捋顺后抚过孙棠的脸颊。
“棠儿？”
“陈郎！”
孙棠也不顾羞愧，直接在陈子龙面前解开外衣，将里衣中的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烙饼递上前去。
“喏，烙饼。”
孙棠哭得梨花带雨，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容。
看着她的举动，陈子龙一瞬间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没戴簪子，头发杂乱，眼眶旁边是浓重的黑眼圈，显然好几天没有睡好觉。
原本俏丽的内衬纱衣和外面的小袄子都变得油汪汪的，衣服凌乱。
大片白里透红的肌肤露在外面，有好几处都被烫伤，显得狼狈不堪。
但在他眼中，这无异于是人世间最美，最温暖的景象。
只犹豫了两息，陈子龙立刻伸手将烙饼接过，转身藏在层层叠叠的稻草底下，顺便悄悄抹去了溢出的两滴泪水。
“棠儿，外头什么情况？”转回来的陈子龙趴在栅栏上快速问道。
为了节省探监的时间。陈子龙这几日躺平的时候已经将交流情报的思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亓诗教已经成为阁臣，对我们的态度友善，马上就要到京城郊外。”
孙棠情知时间紧急，立刻一股脑将近来的情况抖出。
“你的学生召集了八十几名举人在诏狱门口壮大声威。”
“阿翁也在朝堂上弹劾了魏忠贤。”
一条一条信息在陈子龙脑海中游过，在孙棠说完后，他立刻接上话头。
“弹劾五虎之一的工部尚书吴纯夫。倘若成功，举荐周延儒，温体仁其中一个上位。”
“重点是咬死许显纯不放，还有宫中的王体乾，参他勾结内外之罪。”
“在搞倒这二人后，最重要的是举荐曹化淳，王承恩上位，与这些人打好关系。”
“你以我的名义，让我的学生撤回来。”
陈子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将这几天的计策倾诉给孙棠。
“这是我的浅见，让阿翁酌情考量。”
他列出的这些人，都是朱由检初登大宝时最炙手可热的亲信，
孙承宗，周顺昌的实力还不足以独吞整个阉党的政治遗产，必须要让皇帝的嫡系参与进来，一起分果果。
否则对于掌权心切的朱由检而言，过于张扬，过于强大的东林就是下一个阉党。
孙棠郑重点头。
“砰！砰！”
走廊里传来了刀柄击打铁栅栏的声音，探监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看着认真回忆所说内容的孙棠，陈子龙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隔着铁栏杆抱住了孙棠。
“等此间事了，寻个良辰吉日，我带你回松江。”
总算记下所有内容的孙棠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看向陈子龙。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她没有出言回答，而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抿着嘴唇，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口陈子龙。
随后立刻起身离去。
隔着栏杆，陈子龙听到了她转身后的轻语。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