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表情痛苦的陈子龙，田尔耕心中不由一阵得意。

　　不过是一个尚未出仕的举人，崔应元和崔呈秀这两个废物，居然连连折戟于其手。

　　相比起来，他只是略微运作，沟通宫廷内外，就戳破虚实，一击得手。

　　只要能除掉陈子龙，定能记上一大功。

　　虽然他在锦衣卫内已是一把手，升无可升。

　　但厂公到时候一时兴起，撺掇皇上封自己个伯爵侯爵也并非不可能。

　　美好的幻想结束之后，田尔耕惊讶地发现陈子龙不仅没有破口大骂，反而用一种深邃而探寻的眼光看向他。

　　那眼神看得田尔耕心里直发毛。

　　但他实在想不到，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的陈子龙还能如何翻天。

　　田尔耕轻咳一声，对着两个番子吩咐道。

　　“押走！关单间！”

　　立刻就有几个狱卒上前将陈子龙、黄宗羲、曹明远、马夫四人分别带走。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关门声，陈子龙被投进了诏狱之中。

　　他扫视了一眼这个狭窄的环境，三面厚重的砖墙将这方小天地隔绝，仅余一面生锈的铁栅栏沟通外界。

　　房顶漏下几缕阴冷的光线，照着青苔与暗褐血渍在石缝间交织蔓延，腥臭味裹着霉腐的气息令人难以呼吸。

　　“什么鬼地方……”

　　这诏狱和上海县衙的监狱完全不同，面对这种恐怖的景象，要说心中镇定自若那是自己骗自己。

　　陈子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赶走了几窝爬虫之后，他坐在干枯的稻草上陷入沉思。

　　朱由检对魏忠贤的厌恶是公认的，不大可能突然维护阉党。

　　而田尔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出手，其必然是得到了什么依仗。

　　究竟是什么呢？

　　在排除了多种可能性之后，陈子龙得到了一个荒谬而恐怖的结论。

　　那十六岁的小皇帝朱由检特意放出这个错误的讯息，借着陈子龙这个东林文胆为导火索，引导阉党与东林党再搏杀一番。

　　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朝廷中才会出现权力真空。

　　作为一个登基不到一个月的少年天子，这是最快最便捷掌握权力的方式。

　　千言万语一句话，阉党要除，你东林也别想做大。

　　陈子龙不确定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但必须要做出应对了。

　　“唉……”

　　他看向那只能照进几缕阳光的狭小的天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这个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的鬼地方，如何传递消息……

　　在之后的几天里，田尔耕一方面继续打听宫中的情况，揣测圣意。

　　一方面下令不给陈子龙供应饭食，每日只给少量的浑水。

　　虽然暂时还不敢对陈子龙动刑，但饥饿也可以使人精神恍惚，意志力薄弱。

　　起初，陈子龙还能保持相对体面的静坐。

　　可随着肚中的食物一点点被消化，胃酸开始侵蚀胃部，一阵阵痉挛传来，他变得愈发虚弱。

　　在停食三天后，狱卒经过巡查时只能看到整日蜷缩在稻草堆中一动不动的陈子龙。

　　他几乎快要饿疯了，但无论审问时如何威逼利诱，仍然一句话都不说。

　　陈子龙清楚地明白，在这种时候，阉党面对的必然也是如山般的压力，比的就是谁的意志力坚定。

　　事实上，他的推测没错。

　　在陈子龙被抓走后，外面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孙承宗，周顺昌在朝会上集合最后的班底弹劾魏忠贤。

　　皇帝采取各打五十大板的态度，罢黜了几名上疏言事的东林官员，也驳回了魏忠贤子侄封侯的诏书。

　　但是对于陈子龙被抓进诏狱的事情不置可否。

　　经此一遭，李夔龙成为内阁大学士的机会被彻底搅黄。

　　河南巡抚亓诗教成为了一匹黑马意外入阁。

　　听说连行李都没顾得上带，已经在赶赴京师的路上。

　　陈所召集了所有散落在京城各地的护卫，布置在诏狱附近。

　　一旦局势无法挽回，他随时准备豁出一切。

　　顾恺之，罗孟元，邵平，袁浩然等九人听闻师父被抓，连夜聚在一起思量对策。

　　他们平日里就和在京城的举子互有联系，听闻陈子龙被抓，不少新科举人都义愤填膺。

　　在九人的规划下，第一天便组织了三十多个举人聚集在诏狱门口，高呼讨伐阉逆之口号，吸引了不少同样深受其害的市井小民。

　　第二天前来的士子人数继续增加，达到了五十多个。

　　第三天增加到了八十多个，声势浩大，议论沸腾。

　　这些热血青年一同上书朝廷，痛陈阉党之弊，请求释放陈子龙。

　　京师震动，史称其为‘公车上书’。

　　那位坐上龙椅的少年天子却仿佛耳聋眼瞎一般，对此充耳不闻。

　　众人都在相互奔走时，诏狱中的传来陈子龙已经数日滴米未进的消息，整个孙府乱成了一团糟。

　　孙承宗坐在主位上，只觉得焦头烂额。

　　之前在宫中已经商量好一切，皇帝如今又恢复了暧昧的态度。

　　伴君如伴虎，即使这头老虎尚未成年。

　　帝王心思深如海，他活了这么久，到了如今对这句话才算是有了真切的体验。

　　“你去东房那头多盯着棠儿，这几日对她要好生照顾。”

　　孙承宗想到孙棠父亲被囚，陈子龙又被关押，于是对着一个添茶的侍女吩咐道。

　　“是。”

　　那侍女还没动身，孙唯带着哭泣的声音就传入了孙承宗的耳边。

　　“阿翁，阿翁，我阿姐不见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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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

　　一路疾驰，孙棠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直奔诏狱。

　　她在高苑救济过灾民，心中最清楚人如果饥饿到极致会怎样。

　　“我要见陈子龙！”她拿出了孙府的令牌，并悄悄地递上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孙小姐！”

　　守门的两个狱卒见孙家千金来访，先是连连行礼，然后伸手阻拦。

　　“上官有令，若是孙小姐执意要进去，必须经过伴婆搜身。”

　　“可以。”孙棠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一个专门负责女囚的伴婆被引来，经过一番搜查之后确认其没有携带食物，狱卒这才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