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三月十五,黎明,在京师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下,春闱之后的殿试如期举办。
在合作社应考的几名考生中,除高居会元的陈子龙外,无一考生入围。
当然,这也和罗孟元,邵平几人都在山东任职,没有参加考试有关。
作为层层科举选拔的最后一关,殿试的考场直接设于京师皇城之中,三百多名考生齐聚于殿外。
与县试、府试、乡试、会试等选拔性考试不同,已经在春闱取得贡士身份的考生,只要在殿试中不做出太过出格的表现,被选为进士已是十拿九稳之事。
但这一百多人虽为同年进士,但一甲,二甲,三甲的前途也不尽相同。
一甲为状元,榜眼、探花,可直接入翰林院为从六品修撰和正七品检讨。
二甲赐进士出身,优秀者担庶吉士考满三年后可转入翰林院或者前往六部任职。
三甲为同进士出身,一般只能到偏远县城担任主官。
“如夫人,同进士”虽只是市井中的一句笑谈,但细细想来,也并非毫无道理。
官位的上限与最高第一学历挂钩,这种现象自嘉靖,万历朝以来愈发严重,甚至有“非进士不入六部,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陈子龙的目标是一甲进士。
近来因为“摊丁入亩,一体纳粮”的言论,引得东林党二号人物钱谦益的直接攻击,整个东林有分裂。
如果仅仅为了搏一个普通进士的名分,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考中三甲,外放,按照三年一大考,六年一京察的升迁,从知县,州同知,知州,府同知一步步爬上还不知道要徒耗多少年的时光。
二甲虽然只需等待三年,但在分秒必争的崇祯朝,这三年还不知会使大局崩坏到何种地步。
一甲!必须一甲!
黎明时分,一声高昂的呼叫打乱了陈子龙的思绪,礼部官员引导着三百五十三位贡士缓缓有序入宫,于皇极殿宫门前的东西两侧肃立。
大殿之内,文武官员均身着朝服分两班侍立一旁。
没过多久,崇祯皇帝朱由检身着常服登上皇极殿的龙椅,作为帝国的实际掌权人,他才是这场殿试最大的主考。
一时间,仪仗鸣鞭,百官行叩首之大礼。
天下英雄尽入于此,感受着帝王的权势,朱由检略带着几分颤音对王承恩吩咐道。
“大伴,将策题分发礼部,殿试开始!”
“遵旨!”
王承恩叩首后起身,吩咐一众内侍将策题交礼部官员置案,温体仁以礼部尚书之身份任殿试执事官,将题目抬至皇极殿外。
三百余贡士行五拜三叩礼,礼毕后,由禁军军士搬桌入场,分发试题。
殿试共有五道测论题。
一称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二称东虏本我属夷,地窄人寡,一旦称兵犯顺而三韩不守,其故何欤?目今三协关宁,以及登津等处,各宿重兵以防虏也。奴不灭,兵不可撤,饷不可减。今欲灭敌恢疆,何策而效?
三称流寇久蔓,钱粮阙额,言者不体国计,每欲蠲减。民为邦本,朝廷岂不知之,岂不恤之?但欲恤民,又欲赡军,何道可能两济?
四称屯田盐法,诚生财之原,屡经条议申饬,不见实效,其故何欤?至于漕粮为三军续命,马匹为战阵急需,折截挂欠,遂失原额,何道可复?
五称今虽东虏猖獗,河套有可复之机,边外尽可作之事。但难于东虏窥伺,胡野匮乏。近降夷继至,作何安插?
最后一段,流贼渐逸郧广,海寇时扰浙闽,剿灭不速,民难未已,兼之水旱频仍,省直多故,作何挽回消弭?又唐、宋曾以武臣为中书令、枢密使、文武似不甚分。
我太祖高皇帝曾以直厅为布政,典史为佥都,今奈何牢不可破?尔多士留心世务久矣,其逐款对答毋讳。朕将亲览焉。
平心而论,这份殿试考题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短短数百字,鞑虏猖獗、流寇蔓延、经济不振、边防溃散、文武不和,道尽这个日暮西山的帝国太多的无奈与坎坷。
陈子龙扫视着殿试的题目,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尽是从松江到京师一路上遇见的饿殍遍地,灾民无数。
画面一转,又跳到了西北狼烟四起,鞑虏虎视眈眈,十多年以后的神州陆沉,苍生疾苦。
他深吸一口气,挥毫提笔作答。
臣谨奏:伏惟陛下临轩策问,洞悉时艰,臣虽愚钝,敢竭鄙怀以陈管见,惟圣明垂察焉。
士风颓败久矣,其弊在名实相诡。或口诵孔孟而行同商贾,或身居台谏而党争营私。臣谓当立三法:
一曰考功实,令督抚岁核属官,以仓廪盈虚、流民安堵、冤狱平反为三等,劣者黜,优者擢。
御史暗访,若见淋尖踢斛、火耗横征者,处以严加之刑。
二曰破文武之藩,边将通经义者,许入翰林议政,则文武相济。拔寒俊于阡陌,新科进士悉赴陕豫,督垦荒、赈饥馑,三载考成,拔其卓异者授御史,使知民瘼。
三曰经济除弊,今库藏如洗,而三饷竭泽,臣泣血以献三策:
累进税亩,改丁口赋税为田亩赋税,士绅一体纳粮,违者没田充军。
市舶通海,弛漳、泉海禁,命郑氏舰巡商道,征倭舶十之一税,岁可增百万。
废引商旧法,许灶户自售盐于市,官征其值,则私贩绝而课银丰。
整顿边关,九边屯田,兵卒垦者得五成,流民垦者免赋三载,岁收粟麦可支半年军需。
四曰剿抚流寇。
高,王等贼首,性如豺狼,抚则暂蜷,饥则复噬。宜分其势:
当练秦陇锐卒,仿戚氏车阵,以骡马载佛郎机,日驰百里剿残寇,使贼无喘息.
其五曰御东虏,奴骑虽锐,其弊有三:粮道绵长、八旗内讧、蒙部离心。
当务之急,当是断东虏军辎补给之途,联林丹汗旧部,使掣其背。然需还辽西四城,辽东千里,事需缓图,欲速则不达也。
陛下明见万里,然时势危如累卵,当行权变。
昔唐太宗有云: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非若如此,纵有经纬之才,终难敌体制沉疴。
臣泣血再拜: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狂澜既倒,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伏愿陛下纳刍荛之言,斩利益之链,则汉祚可延,宗庙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