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陈子龙的队伍随县衙的人一同前往高苑县城。
一进城,刚在官舍安顿下同行的学生和护卫,少女就带着陈子龙直奔孙府。
“爹!我回来了!”
“棠儿!”
外院里,孙铨还穿着官袍,显然是刚刚从县衙回来,满脸怜惜地看着辛苦了一天的女儿。
还未等开口安慰一番,就看到了跟在女儿后面的一个陌生年轻男子。
“这位小公子是……?”
孙铨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陈子龙。
“女儿今日在城外施粥,受灾百姓又增一成,粮食却是不够,多亏这位公子伸出援手。他还说有赈灾良策,我便带公子来见爹爹。”
孙棠欣喜地对孙铨说完,紧接着转身向陈子龙介绍。
“公子,我爹是高苑县令,有啥事你尽可以放心和他说。”
听完孙棠的介绍,孙铨的第一反应就是女儿被人骗了,正要诘问一番。
陈子龙率先开口道:“晚辈松江华亭陈子龙,见过县尊大人!”
还没等孙铨反应过来,孙棠便率先惊喜地问道。
“公子你就是陈子龙?!那个写出《化学》的陈子龙?”
“拙思偶得,惭愧惭愧。”
陈子龙先是先吃了一惊,想不到原理学和自己的大名居然传播的如此之广。
紧接着是欣慰。
有一种看到了好学生的欣慰之感。
比起家里那个整日抱着聊斋红楼,一听到原理学就头大的陈淑,孙棠不知道要好学多少。
老师都不在身边,居然能主动学习科学知识?孺女可教也!
孙棠在两个月前得了一本拓印版本的《化学》,起初只是好奇。
没成想越看越痴迷,沉迷于晶体,蓝焰,紫光等美不胜收的描述之中。
于是便托人搜集了陈子龙其他著作和文集,只觉得环环相扣而精妙无比。
又听了苏州怒杀文之炳,六朝居痛斥阉党,秋闱一举夺魁等精彩的故事。
故而愈发崇拜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年轻人。
现在正主就出现在面前,她顿时有一种幻想和现实结合的虚幻感。
“那你肯定会做实验了!火树银花怎么做?能教教我吗?”
孙棠用星星眼看着陈子龙。
“当然,这火树银花讲究的是……”
陈子龙正欲引导孙棠进入原理学的知识殿堂,却被孙铨打断。
“棠儿,不可无礼!”
孙铨见到陈子龙的相貌英俊谈吐文雅,已经是信了八分。
但近来阉党在高苑活动频繁,目标很显然就是孙家,不可不防。
他思来想去还是,语气缓和道。
“料想你此番前来,一是进京倒阉,二是参加明年的春闱?”
“回县尊大人,正是如此。”
“可有携带文书凭证?”
“有。”
陈子龙点头,从容不迫地将衣服最内衬随身携带的南直隶乡试第一名的文书递上。
孙铨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将文书还给陈子龙,拍着他的肩膀展颜一笑。
“不愧是少年才俊啊,懋中进屋,棠儿沏茶,咱们详谈这赈灾救荒之策!”
其实不单单是孙棠,就是孙铨也对陈子龙颇有好感。
眼前这位年轻才俊一手促成了苏州谋反案,松江董家案,动摇了先帝对于阉党的绝对信任。
认真追究起来,老爷子孙承宗能如此之快的起复,并更进一步成为内阁大学士,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刚一进屋,陈子龙和孙铨相对而坐。
孙棠在倒茶时趁机多看了陈子龙几眼,却发觉陈子龙也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只感觉脸蛋发热,连忙撇开视线,坐在一边侧耳旁听。
陈子龙收起看好学生的眼神,转而对孙铨说道。
“县尊大人,学生初来乍到,尚不清楚这高苑县的详实民情如何,还望能告知一二。”
“这是自然。”
谈及民生,三人都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高苑一县人口八万有余,虽耕地广袤,但这两年实在是太过干旱,万亩良田近乎颗粒无收。”
“沦为乞丐流民者十之三四,艰难度日者十之八九啊。”
听完孙铨的话,就连陈子龙也顿感棘手。
松江府的流民逃户问题是由于土地兼并,只要改变这一进程便可缓解。
可高苑县乃至整个北方,乃是由于干旱造成的歉收,再加上苛捐杂税造成的恶果。
无论是税收还是天气,目前的陈子龙都没有改变的能力。
看着陈子龙沉思的样子,孙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对于这种天灾人祸又能改变什么呢?
“县尊大人,事出突然,我只想到二条策略。”
“无妨,就算想不出来也……什么?!”
孙铨瞪大了双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面对这等难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就想出了两条计策?
看到孙铨震惊的神情,陈子龙继续侃侃而谈。
“第一条,便是南粮北运。”
“可自山东河段起,运河多堵塞,陆运成本所费巨大,难以维持啊。”
孙棠出言提醒。
“并非陆运,而是海运。”
陈子龙胸有成竹地说道。
虽然济州岛和松江都距山东北部甚远,但汉城的据点距离山东北海岸非常接近。
每年对朝贸易中,松江合作社都会输出大量的棉布。
只要将棉布换成粮食,再以粮食输送至山东,最后带着银子返回松江。
既可增加获利,又能解高苑燃眉之急,卖给孙家一个政绩人情。
如今松江合作社的船队规模虽然不可能普及整个山东,但供应几个县城的粥棚绰绰有余。
“只要县尊大人打通关节,今年冬至之前,五万石粮食便可以一石二两八钱的价格走海路近抵东营,再用马车送达高苑县。”
“此言当真?!”
孙铨激动地站起,有一个当阁老的爹,打通海运的关节并不算难事。
难的是如何变出这么多粮食。
在粮价最贱的时候,一两银子可以换二石细粮。
但如今正处于饥荒年间,高苑县的实时粮价是八两九钱一石,而且还供不应求。
如果真有二两八钱的粮食,无异于天降甘霖。
“绝无半句虚言!”陈子龙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爹年轻时也曾和我有份情谊,你若是不介怀,尽可叫我一声伯父。”
“伯父!”
陈子龙立刻改口。
“好叫伯父知道,第一计策顺利实施后,那便是第二计——兴办合作社。”
松江府上海县令李永年支持搞合作社,结果一年多就连跳三级,从上海县尉晋升为松江同知,成为大明官场的美谈。
陈子龙此言一出,孙铨立刻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