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孙承宗和陈子龙从孙府到皇城，又从皇城回到孙府。
埋伏在两侧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愣是没敢动手。
谁都不知道陈子龙是否有背负着皇命，就算是锦衣卫都督田尔耕也不敢擅自决断。
“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查，我倒要看看这陈子龙到底有几分依仗。”
虽然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被新皇帝清洗一遍，但仍有众多耳目，这是阉党最大的底气之一。
刚回到街口，陈子龙就发现孙棠早已等在大门口。
她披着一件流苏的细布披风，时不时朝着街口望去。
丫鬟在后头撑着油纸伞，却无法抵不住她频频探头。细细的雨丝打在她的黑发上，留下湿漉的痕迹。
“阿翁，大哥！”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缓缓而来的马车，立刻蹦蹦跳跳地招手。
陈子龙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身影，顿时想到了活泼的陈淑。
仿佛有了她在，这孙府也算得半个家了。
“阿翁，大哥，皇上是如何讲的？可有降罪于爹爹和大哥？”
熟练地进入里屋，孙承宗看着暗送秋波的两人，不由得想起了高苑的孙铨。
他的长子平白无故备关押，要说不关心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翻案的希望就在眼前，孙承宗心中也是感到一阵宽慰，出言调侃道。
“你认的这个大哥好手段，不但敢触圣上的龙鳞摆平诸事，还白赚一桩好婚事。”
“啊？”
孙棠的脸上错愕与喜悦并存，旋即勉强笑道。
“爹爹和大哥没事了便好。皇家指婚的女子肯定贤良淑德，貌美如花，当为陈大哥的良配。”
话虽如此，言语中却是夹杂着浓浓的酸味。
“一日不见，棠儿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陈子龙微笑着说道。
“啊？？”孙棠被这话搞懵了，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阿翁。
“这小子好算计，与陛下说对东厂人马出手乃是与你情投意合，方才陛下已经下旨，择日为你俩赐婚了。”
孙棠这才明白了涵义，气鼓鼓地对着孙承宗和陈子龙说。
“阿翁，你和陈大哥合起伙来耍弄我！”
随后愈发害羞，捂着涨红的脸跑回了闺房。
孙承宗见孙棠离开，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对陈子龙说道。
“棠儿他爹不在此处，有些话就由老夫代替他说。”
“虽说陛下赐婚，但你若娶她进门，礼数不必多说，且记善待棠儿，琴瑟和弦。”
陈子龙一一允诺，郑重保证之后，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本想在高苑搭上孙家长子这根线，没想到成了孙家准女婿。
看着眼前的准孙女婿，孙承宗越看越顺眼，开始认真为其谋划官途。
“老夫在宦海沉浮数十载，多少有些经验，日后你若是有何处不解，近可以来问老夫。”
孙承宗虽说不是首辅，但也是天启崇祯两朝一只手数的过来的人物了。
他愿意亲自规划自己的进步之路，陈子龙求之不得。
“愿向阿翁请教！”
“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孙承宗还是起身娓娓道来。
“你虽考中举人，但终究只能补上微末之官，想要更进一步，需在明年三月的春闱考中进士。”
“这春闱不同于乡试，而是以三等分人。一甲为前三名，状元，进士，探花，为进士及第。凡一甲者皆可直入翰林院当值。”
“二甲则稍逊与一甲，为赐进士出身，需在通过‘馆选’后才可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至于三甲，便只能外放到地方任例如县丞，主簿之类的佐贰官，也有少数能进六部。”
“当然，以你之才，若是考了个三甲，也不必来寻老夫了。”
“倘若想要外放出京，不知该走哪条路合适？”
“也是，你的经济之才放在中枢的确有些浪费。”
孙承宗暗自点头，先不想着钻营，而是想到地方干一番实事，孺子可教也。
“想要干一番实事是好事，但你须记住，在大明官场，翰林院的经历必不可少。”
“无论是阁臣，吏部侍郎，还是各省督抚，大多有翰林院的经历。你若没有，别人便看低你一头。”
“一年翰林院编修，抵得上五年考评上等的县令！”
“多谢阿翁开解！”
孙承宗说完，大概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继续补充道。
“不同地域的知县，知州，知府，乃至按察使，布政使虽然品阶相同，但实际却大有差别。”
“以辽西关宁为例，其地处边地，首重戍边卫土。战事频繁，风险极大，但立功也相对比较容易。”
“而你所在的松江，苏杭一带，乃是财赋税收之重地，为任一方首重经济之才，考评累计便可升迁。”
“西南，西北一带则相对较差，地处边陲，几年也难见一次升迁，只可作为过渡。”
一番详谈后，陈子龙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
回到房间后，浴室内的木桶中已经放好了热水。
凌晨便出门进宫候着，等到回来时已是黄昏。
陈子龙细细回味着今天与那个少年天子的对答，自认为虽说是兵行险着，但句句都在其心坎上。
经此一计，自己应该算是在皇帝那里挂上名号了。
陈子龙脱去身上的衣物，缓缓进入浴桶内。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陈子龙微眯着眼睛，努力使自己进入放松状态。
他确实太疲惫了。
为了抓住天启末年，崇祯初年这个窗口期，从乡试结束之后他几乎是步步为营，毫不停歇，辛苦谋划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水雾蒸腾而起，陈子龙的指节敲着浴桶的边缘，开始认真思考起今后的道路。
平心而论，相比起翰林院的清贵之职，他更倾向于到地方补个实缺。
如今世道还有一两年就要大乱，清平之时固然是京官大三等。
但一到乱世，谁手上有兵，有地盘才有话语权。
就拿阿翁孙承宗举例，倘若其只有东阁大学士之职，而无关宁防线之权，就不会有如此频繁的起复和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