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奇怪的商队
张辅与司徒顷远远望着那座铺子,门前悬匾书有“恒昌”二字,下方则印有“四川井盐”的墨章。
“盐?”司徒顷皱了皱眉,“他们竟然冒充盐商?”
张辅缓缓点头,目光不动:“而且是做川盐生意的。”
明代四川,以井盐著称。自贡、富顺、内江等地盐井纵横,日夜不息,其法以钻井取卤,灶火煮炼,名曰“煎盐”。川盐为官营,民不得私煮,盐务隶属兵部与户部,执引贩运,皆需公牒。运盐者多循长江水道东下,至湖广、江右,官商联营,利重如山。
“做盐的都是有牌照的,”司徒顷低声,“从四川走官盐的,个个都得是军户、承引商,根脚查得清清楚楚。”
张辅点头:“若是真马匪,最不该碰的就是盐引。动了盐,就是动了朝廷的钱脉。”
司徒顷望着铺前那枚川盐印记,眉头紧锁,低声道:“若真是伪作盐商,那便不是寻常之辈可为之。川盐乃官引专营,凡欲贩运,须得地方府衙核印过牒,非得高门重号、地方倚重,断无可能通行。”
张辅未语,神情凝重,指尖轻叩剑鞘,片刻后缓缓开口:“但愿是我们多疑了……若这群人,真只是普通盐商,那再好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微冷,低声道:“可若不是,那他们背后……也唯有曹震这等人物,方能遮掩得了。”
二人走入铺中,未及开口,前堂早有伙计迎上来打量一番,语带讥讽:“两位是来问盐的?”
司徒顷点头:“正是。听闻贵号经营川盐,在下正欲议几道货路——”
那伙计冷笑一声,手中帕子一抖:“问盐?有文书么?盐引、押票、通关帖一样都不能少。没有文书,还想走川盐的路子,怕不是活腻了。”
张辅拱手不语,目光在厅中扫过一圈,只见屋角立着两名壮汉,眉眼如刀,显然非普通盐行可见之人。
“没有。”他淡淡回道,“只是……想着,能否通融。”
说罢,自袖中取出一锭碎银,足有十两之重,置于几案之上,声音不大,却砰然作响。
伙计手一顿,眼神明显变了几分。他迟疑着将银子卷入袖中,嘴角冷哼:“规矩不通的买卖,咱们掌柜可不接。但……”
他瞥了眼堂外,低声嘟囔道:“明日是许员外六十大寿,到时员外高兴,说不准心软,肯落个文书……也未可知。”
张辅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应了声:“多谢。”
二人离了商铺,步入巷中僻静之处。张辅脚步微顿,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抹异光。
方才屋角那名壮汉,眉心之上,金字如幻:
【成都右卫守备,程惟中】
张辅眸光一沉,不语。
在明制之下,盐务为官营正课,其铺号不得私设武职,凡持官籍者,无论文武,皆不得插手其中。此制,正为防贪污之弊、徇私之祸。一个持军籍的七品守备,若真藏身盐号之中,便非同小可。
“刚才那伙计口风松动,”司徒顷冷声道,“竟说那许员外可为人通引出文书——他一个员外,凭什么可操盐权?”
张辅抬眸,语气沉静:“所以我们才要查。”
他略顿片刻,又道:“你可还记得,那几名壮汉与我们先前所见马匪……人数可对得上?”
司徒顷闻言,眼神一紧,随即轻声应道:“确有几分相似……尤其那领头之人,戒备太深,手背带伤,不似做买卖的。”
“商人多趋利避祸,喜笑而藏刀,不会满眼都是杀气。”张辅语气冷静,“他们更像是……换了皮的兵。”
“若此镇真藏私兵,必有钱粮所出。”张辅继续道,“动用现银,流通易查;若借盐道隐运,银进货出,账面干净,反难追根。”
“你的意思是,他们以盐为名,行私为实?”司徒顷问。
张辅点头:“盐课为民脂之本,动不得半分,可若有人敢借盐养兵,暗中豢养死士……其背后非富即贵。”
他目光转向远处,语声不高,却笃定无疑:“所以,明日那位许员外的寿宴,我们必须赶去一趟。文书是假也好,是真也罢——总得看清,究竟唱的哪一出戏。”
二人归至客栈,方入门廊,便见院外尘土扬起,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车前坐的,正是辛诚。
张辅见状,抬手一揖,笑道:“辛将军,看样子,我们此行,还得多留几日。”
辛诚翻身下车,拍了拍衣角,神色倒颇轻松:“正好我也有个消息,恐怕你们听了也不想走。”
“哦?”司徒顷挑眉。
“这镇上有位叫许拱辰的员外,你们可听说过?”辛诚压低声音,“我打听车架时才听见的,说此人不但在本地颇有声望,还是景川侯曹震的丈人。”
“什么!”司徒顷失声,显然没料到竟牵出如此大人物,“你从哪听来的?”
“哪来的?”辛诚哼了一声,“这镇子不大,街上牙人、车夫、小厮全都在议论,说是明日午时,许员外要设宴庆六旬寿辰,酒菜三日不绝,我不过随口一问,连曹震的名号都听见了。”
张辅闻言,目光与司徒顷一对,二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几分意外与惊喜。
“辛将军,事不宜迟,快随我二人上楼一叙。”
说罢他刚迈步,又顿住身形,回头吩咐:“先将马车牵至后院,别引人注意。”
辛诚点头应下,命车夫驾马入内,而三人已快步入堂,掩门之后,堂中气氛愈发凝重。
“你是说——那位许员外,私下出手盐引文书?”辛诚一怔,神情顿变,仿若听到荒唐之言,“盐课为国本,盐引更是严控之物,怎可能随手予人?”
张辅轻轻点头,目光沉静:“我与司徒大人原先也有此疑,毕竟一个地方员外,哪来的胆子敢动这等东西?”
司徒顷冷声道:“但若他是曹震的丈人,一切便说得通了。”
辛诚闻言,眉头紧锁,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那位景川侯……倒是从不养闲人。”
张辅忽地转口:“司徒大人,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司徒顷一愣,略一思索:“白银三十两,留作盘缠,怎么了?”
张辅又看向辛诚:“辛将军你呢?”
辛诚倒也爽快,一拍腰间荷囊:“一百两整,是将军临行前托我转交公子的。只是公子一直未问,我……就忘了。”
张辅轻笑,将一锭银子从袖中掏出,叠着两封布囊,一并放于案上:“这是我从苏州案中节余之数,共五十两。王百户曾言,官银多不退、少则补。能留得住的,便是自家本事。”
他抬眸望向二人,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司徒大人留三十两作日用,其余这一百五十两——备寿礼。”
司徒顷挑眉:“欲入宴?”
“须得入。”张辅道,“此局若不趁许拱辰设宴之时探底,再无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