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咱是庄稼汉~
“希望他和我们是一路人吧。”辛诚说着,看了张辅一眼,语气略显郑重,“公子,此人来意未明,这匹马可价值千金,您最好小心些。”
张辅微微一笑:“你是怀疑詹徽想拉拢我?”
辛诚不言,只是低头。若张辅真要与詹徽走得近些,他作为随从也不好多说。
张辅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辛将军常年镇守北地,或许不清楚,我这人,最是忠君爱国。”
这话听来像句玩笑,但语气却不轻浮。
辛诚忽然低声问:“若有一日,张将军要您回北平,您会去吗?”
“是我父亲的意思?”
辛诚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应。
张辅看着他,语气变得平静:“看来你这次南下,不只是为了护我周全吧。”
辛诚忽地跪下,神色凝重:“请公子恕罪。原本张将军吩咐我,助公子脱困之后便北上回报。可是没想到公子已奉得圣上密旨。”
“北边出事了?”
辛诚不语。
张辅收敛笑意,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眼下纷扰太多,我得想一想。”
——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原本对这段历史了解不多,只是凭借身体原主的记忆,才知道父亲是张玉。
刚穿越那阵子,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在家养病的闲人,地位不高、影响不大。
可现在看来,情况恐怕远不止如此。
若记得不错,再过几年,朱元璋驾崩,燕王朱棣起兵靖难。那时,他父亲张玉,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问题是——现在的局势已非正史,而是因自己而可能改变的“新历史”。
一旦朱棣起兵失败,那些追随者只怕都难逃一死。而他张家,一定会身陷其中。
尤其是他父亲那种人,一根筋到底,认定了朱棣,多半不会回头。那他张辅这一身上下,怕是早晚也要背上“反贼”的名头,根本没得选。
不过眼下说这些还早,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曹震这档子事。
俩人并未在此话题纠结太多。
晨雾未散,成都南门初启,未及辰时,官道之上已是人影绵延,如水东流。
前头一阵牛车缓缓而行,吱呀作响,泥水飞溅。车上坐着老弱妇孺,车旁推扶搀扶,步履维艰。再往后望,却是人山人海,数不尽的流民自远乡而来,男妇孩童夹杂其中,或背或驮,或推或拖,皆是衣履褴褛,神色焦惶。
有幼儿赤脚,紧拽母亲衣角,哇哇而泣;有病者躺于门板抬架之上,面如死灰;更有老人步履颤巍,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求神问路,又似自语催命。
人群中,有人抹泪低声:“昨日前头村庄又出事了,夜里烧了三户,没留一个活人。”
也有人咬牙切齿:“官兵见人就抓,说是徭丁,说是乱民……俺爹去年还好端端在田里插秧,如今还没回来。”
再往里,有妇人抱子,一步三喘,低声哄着怀中早已瘦得皮包骨的小儿:“再走一程,再走一程就进城了……城里有粥喝,有人管。”
城门前守军望着这密密麻麻的一片,早已慌乱成团,吆喝、阻拦、推搡无济于事。人流如潮,哪里挡得住?
百姓争先恐后,唯恐再不进城便遭变故。有人跌倒在地,被脚步踏过,哭声未起便已淹没;也有人被挤得鼻青脸肿,仍死死抓住前人的衣角,不肯松手。
腐臭顺风而来,混着溃烂的伤口味、馊掉的残羹味和湿土中的霉气,在人群中散得极快,令人作呕。
张辅、司徒顷、詹徽三人已经混入流民队列。
拥挤中难以前行,他们被夹在人流之间,耳边尽是婴儿的哭声与老人的咳喘,泥水混着血迹沿着地面蜿蜒而过。
张辅低声问道:“詹大人,早知此地情形?”
詹徽佝偻着背,手撑木杖,咳了两声才道:“不清楚。我是头一次来川中。早前只听说地方有乱,却没想到乱得这样。”
他顿了顿,“难怪朝廷的银子一批批拨下去也填不满。如今看,白莲教那边的事,只怕不是唯一的问题。”
张辅转头看向司徒顷。
司徒顷道:“你们没听见那人说的?官兵进村抓人。不问出身来历,只要是男人就带走。”
张辅没吭声,抬眼望了眼前方,队伍还在往前挤,几十步之外便是城门口,兵丁拦着,不许靠近。人越来越多,推搡不断,有人骂街,也有人喊饿。
“都听好了,收容营在西郊,统统去那边,不准靠近城门!”守门士卒举枪挡道,声如闷雷。
“官爷,求您——”人群中一人喊道,“去了收容营就是等死!放我们进去吧,进城讨口饭吃也行啊!”
士卒喝道:“规矩就是规矩!进了营还有粥喝,在这儿吵闹,迟早饿死!”
忽有一名妇人抱着昏沉的孩子跪倒上前,声泣如絮:“求您了,孩子撑不住了,进城能看个大夫也好!”
她话音未落,便被士卒不耐烦地一脚踹倒在地,怀中孩童随之摔落,滚入泥水之中。
“我的孩子!”妇人惊叫着扑上去,双手颤抖地将孩子抱起。
四周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怒吼,有人却低头退缩,场面一时难控。
那士卒仍提枪上前,边骂边要再动手:“不识好歹的贱民,真当这城门是你们能闯的?”
话音未落,身侧却突有人影欺近,一脚踹出,将他直接踢倒在地。
尘土飞扬,众人一惊。
张辅站在原地,脸上无怒,却语声冷硬:“这就是你们守城的方法?”
那士卒被踹翻在地,一时愣住,旋即爬起,怒目扫来,以为撞上哪家勋贵。可定睛一看,张辅不过是灰衣破袍、满面风尘,与流民无异,当即勃然大怒。
“哪来的东西,也敢坏你爷爷的规矩!”
张辅抱拳,语气不卑不亢:“乡下种田人一个,见不得人乱动脚。”
“庄稼汉也敢逞横?活腻了!”那人回头一招手,“来!把这狗东西拉出去!”
顷刻间,数名士卒蜂拥而上,刀鞘撞在甲胄上,发出咔咔脆响。
张辅微一侧身,正欲寻机脱身,忽听背后人群喧哗,趁乱已有人挤向城门。
“快冲!再不进就晚了!”
有老者喊,有少年推,有人哭,有人冲。
“站住!”守军喝令如雷,但队形已乱,一时拦不住前冲的人流。
只见一名年轻小伙子拔腿冲在最前,刚迈入门槛,便被一名士卒当场砍翻。长刀自肩斜下,血溅石阶,那人连哼都没来得及,便瘫倒在地。
“啊——!”人群中惊呼四起,有人尖叫,有人后退,也有人被推得跪倒在地,乱作一团。
张辅眉头一沉,没想到这些人竟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