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霾肆虐,浊流翻涌,天地间一片混沌。
胖道人感应片刻,察觉内里的生机已彻底湮灭,不由咧了咧嘴,自嘲道:“区区一个炼气小辈,竟让道爷耗费这许多心血。”
他猛地挥动宽袖,疾风骤起,如长鲸吸水般将漫天浊流烟霾尽数卷入袖中。
转眼间,天穹澄澈,朗朗无垠;乱尘秽气,尽皆消弭。
正当他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物,顿时瞳孔骤缩,身形僵立。
只见一面青黑大盾静静悬浮高空,盾面禁咒玄符闪烁不定,历经烟霾腐蚀,竟只在大盾边缘渗出几缕青烟,除此之外,再无损伤。
“玄天大盾?”胖道人脱口惊呼。
他与克武亲军同行多时,自然识得这件军府重宝。
当初与师兄初见此盾时,二人皆惊叹于其上密布的禁制符咒,以神念相察,仿若探入幽邃深渊,足见此盾亦有隔绝外气之能。
倘若以心血祭炼,或许能成就一件守御法宝!
师兄当即借来此盾,细细研究把玩,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玄天大盾材质确属上乘,可经凡俗手段熔炼,掺入太多杂质,盾体虽牢固扎实,却失了天然纯粹,潜力委实有限。
但瑕不掩瑜,此盾作为守御宝器,着实值得称誉。
此刻,眼见顾惟自盾后缓步而出,竟是毫发无伤。
胖道人脸皮泛起铁青之色,喝骂道:“这帮废物!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邓星铭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致使重宝落于敌手,更让自己在个炼气小辈面前屡屡失手,他宽大袖袍无风飘摆,显然已是怒极。
顾惟清不疾不徐地收剑还鞘,负手而立,目光悠然地望着胖道人,意态闲适。
胖道人见他这般姿态,更是怒不可遏,尖声道:“真当我奈何你不得?”
话音未落,袖袍一抖,便要再度催动神通,动作却忽地一顿。
他这噬魂烟霾虽施展迅捷,覆盖广袤,威力却远不及师兄赐予邓星铭的那道符箓。
方才为节省法力,又将四方浊流尽数收回,此刻若要再施,只怕烟霾方起,这小子便要借着精妙剑遁逃之夭夭。
胖道人咬牙切齿,伸手探入宽袖之中,摸索良久,五指间夹出三枚森冷惨白的骨钉。
此钉乃上宗所赐,阴山派统共不过百枚。
相传此钉是以噬魂乌焰更高阶的本源功法炼制而成,威力非同小可。
骨钉阴毒无比,一旦锁定对手气机,便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令人避无可避。
修士若被透骨而入,顷刻间七经八脉尽数污损,灵台蒙尘,不出一时三刻便要魂飞魄散。
纵是玄天大盾这等守御宝器,在此钉面前也如纸糊一般。
胖道人与师兄各分得三枚骨钉,平日里十分珍视,即便遭遇强敌也舍不得动用,皆因他们指望借此参悟上宗那门本源功法。
如今竟要以此等宝物对付一个炼气小辈,实在暴殄天物。
他紧紧捏着骨钉,心下不免犹豫。
正当踌躇难决之际,胖道人忽地打了个冷颤,急忙转身回望。
只见远方漫天血雾轰然消散,与他心神相连的紫金钵竟也断了感应!
“不好!”
胖道人面色骤变,再也不管顾惟清,身形一晃,化作滚滚烟霾,发疯似的朝着剑匣方向回转。
他平日看似浑噩,关键时刻却毫不糊涂。
自家性命前程皆系于剑匣,此物若有闪失,莫说宗门惩戒,便是师兄也绝不会轻饶他。
那紫金钵虽非他本命法宝,却也炼入了一丝心血,如今感应断绝,定是被人以特殊手段破去,连他暗藏的后手都未及发动。
顾惟清见胖道人仓皇离去,远空异象频生,心知羽幼蝶已然得手。
筑基修士全力遁行,数百丈距离转瞬即至,以羽幼蝶的身法,恐怕难逃追击。
他振袖收起玄天大盾,长剑铿然出鞘,剑光一展,身形化作流光,瞬息间已追上那团翻涌的烟霾。
顾惟清眼中雷光闪烁,五指一张,道道爆裂雷霆接连轰向烟霾。
那烟霾挨了数道霹雳,仅边缘散去些许,胖道人更是懒得回头看一眼。
顾惟清轻叹一声,不再徒耗法力。
他双眸微阖,周身气势陡然攀升。
须臾间猛然睁目,瞳孔深处雷芒暴绽,仿佛银蛇狂舞,隐隐雷鸣自四肢百骸震荡而出,恍若天神擂鼓。
剑光在这一刻骤然暴涨,雷光电芒缠绕交织,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撕裂长空!
剑光后发先至,瞬息将胖道人所化烟霾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绝世剑光消失在视野尽头,沉郁如洪钟的雷音才自高空缓缓回荡开来。
胖道人看得目瞪口呆,震骇难言,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这......”
如此超凡遁速,在他所识同辈之中,已无人能及,这小辈好生厉害!
他猛然惊醒过来,重重一拍胸腹,张口吐出一大团精血所化烟霾,遁速陡然再增三分,朝着剑匣所在拼命赶去。
顾惟清身合剑光,以“元照归流法”催动体内法力,周身雷芒闪耀,遁速之快已然超越神识感应。
他身形如电闪般掠过百丈长空,循着羽幼蝶的气机骤驰而去。
远处,羽幼蝶轻抬螓首,望见那道撕裂夜幕的雷霆剑光,眸中顿时泛起盈盈秋水。
她足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青翠罗裙迎风展动,身姿宛若落花飘絮,向着那道清煌煌的剑光翩然迎去。
此时皓月西沉,两道流光在天际交汇,紧紧相拥。
羽幼蝶一头撞进顾惟清怀中,也不管自身气机虚浮,朱唇轻启间幽香浮动,一道幽蓝纱幕瞬间扬起,将二人身形气机彻底隐去。
唯余破碎的雷光在纱幕外徘徊游弋,映得夜色迷离。
胖道人堪堪赶至,眼睁睁看着二人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气得捶胸顿足,哇哇大叫。
他运足目力,四下搜寻,却连半点气息都捕捉不到,只得在原地暴跳如雷。
纱幕之内,顾惟清环着羽幼蝶不堪一握的纤腰,轻嗅她颈间浮动的兰芷幽香,鼻息沉重而急促。
羽幼蝶抬起美眸,见他面色苍白,不禁急声相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顾惟清抬手轻抚她娇美面颊,温声笑道:“担心你独对强敌,赶路时行岔了真气,调息片刻便好。”
羽幼蝶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即便跑不过那胖道人,我也可以躲在幽纱里,总能周旋片刻,你干嘛这么拼命?”
顾惟清含笑凝视着她:“关心则乱,是我失了分寸。”
羽幼蝶抿唇浅笑,秋水明眸中漾开绵绵情意,将脸庞轻轻靠在他肩头。
......
胖道人凝目望去,只见剑匣完好无损地静置半空,紫金钵也安然在侧,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他抬手一招,紫金钵稳稳落入掌心,略一探查,钵内血精已然点滴不剩。
再抬眼时,目光落在剑匣之上,最后一颗赤星仍是黯淡无光。
虽说未能解禁七绝赤阳剑,但剑匣终究未被夺走,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想来是那女子机警,察觉剑匣上暗藏异虫剧毒,未敢轻举妄动,倒也因此躲过一劫。
胖道人眯起双眼,暗自思忖,紫金钵内的血精明明足够充沛,却未能点亮七颗赤星。
定是那女子施展了什么秘术,隔绝天地气机往来,致使剑匣无法接引天星地气,这才功败垂成。
“既然血精已尽数融入剑匣,或许只差一个引子......”
胖道人心念一动,当即展开神识,探查方圆百丈。
不出所料,已然全无那两名小辈的气机,不知又躲到了哪个角落。
此行一事无成,若就此折返,少不了要受师兄训斥。
那两名小辈倒不足为虑,可七绝赤阳剑事关重大,师兄还指望借此剑压制孟烈山呢。
胖道人长叹一声,思来想去,唯有一计,便是以自身精血饲剑,试探剑匣深浅,看看能否取出真宝。
他并指如刀,在腕间一划,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不料还未及施法召唤,那朱漆剑匣竟似有灵性般猛地一震,第七颗赤星骤然大放光芒!
胖道人腕间伤口处,鲜血如泉喷涌,直射剑匣而去!
他只觉自身精气急骤外泄,短短一瞬,竟耗去大半,直骇得魂飞魄散,急忙凌空一掌拍飞剑匣,同时封住腕间血脉。
“好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胖道人指着远处的剑匣破口大骂,“连道爷都敢反噬!若不是师兄看重你这破玩意儿,道爷拼了性命也要将你扔进极天虞渊,让你在那鬼地方吃尽黄沙!”
骂归骂,待怒气稍平,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剑匣。
再三确认无异样后,袖袍一甩,荡出滚滚烟霾将剑匣层层包裹,虚虚负在身后。
胖道人沉吟片刻,事已至此,唯有回去复命。
虽未能擒获那两名小辈,但以师兄和孟烈山的修为,想必早已将甫怀道人打得形神俱灭。
至于七绝赤阳剑解封失败之事,他自有说辞,只消一口咬定紫金钵中血精不足。
胖道人环顾四周,仍不见那两名小辈踪影,不由暗自冷笑:“若是不怕死,尽管跟来便是。”
他旋身疾转,本欲化作烟霾,腾空遁走,却忘了刚刚被剑匣摄去大半精气,此刻运法失当,脚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胖道人又气又恼,骂骂咧咧地取出紫金钵,想要借此回气,却见钵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血精早已被剑匣吸尽。
“晦气!”
胖道人怒气上涌,一时气机岔乱,呛得面红耳赤,咳嗽连连。
好不容易平复气息,他只得运起残余法力,化作一团稀薄烟霾,在寒风中晃晃悠悠,朝着静湖方向缓缓飘去。
那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狼狈,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