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丈外,顾惟清与羽幼蝶敛声屏息,静静看着胖道人诸般做作。
那胖道人背负沉重剑匣,身形踉跄,脚步虚浮,却强作飘然之态,摇摇晃晃地遁离而去。
二人相视一笑,身形轻展,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幽纱环笼周身,虽无惧外敌窥破形踪,却也难以尽展剑遁神通。
幸而那胖道人元气大损,遁速颇为迟缓,得以勉强缀于其后。
顾惟清目光微凝,想起甫怀道长舍身赴义之情。
道长对他二人恩重如山,若就此弃之不顾,实在有悖天理人情。
先前是无能为力,不得不退走暂避,如今得羽幼蝶秘法相助,至少可护得性命周全。
再看这胖道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那剑匣无疑对他造成极大损伤。
折返途中,正可寻机袭扰,绝不能让其轻易与那两名邪修会合。
此刻,胖道人呼吸粗重,眼皮沉沉欲坠,无穷疲累袭上心头。
若非强撑着一口气,怕是早已从云端坠落。
来时这条路,他只片刻间便已掠过,此刻回程,却觉路途漫漫,似无尽头。
不知是否错觉使然,背后那剑匣仿若千钧重担,压得他几乎窒息,每遁行一步都无比艰难。
这荒郊野外,灵机稀薄至无,法力每耗用一分,便少去一分,教他心中愈发焦灼。
也怪自己张狂自负,对付两名小辈,竟数次施展大范围的攻袭神通,平白耗去不少法力,又被剑匣拖累,真是雪上加霜。
胖道人心烦意乱之下,回望剑匣,这一看,不禁骇然失色。
那剑匣不知何时竟破开烟霾围裹,正紧贴着他的脊背,而他却浑然未觉!
七颗赤星悠悠闪烁,光芒流转间,衬得剑匣似在蠕蠕而动,分明正在吸摄他残存不多的精元。
胖道人吓得肝胆俱裂,他张大了嘴,双肩猛地一抬,肥硕身躯拼命扭动,想要甩脱这诡异剑匣。
然而剑匣仿佛与他血肉相连,任如何挣扎推搡,都纹丝不动,死死地黏附在背上。
羽幼蝶轻倚于顾惟清肩头,一手握着碧叶斫心笛,另一手纤指如玉,轻轻捋着缀于笛尾的碧色流苏。
流苏随她指尖悠悠荡漾,播洒出熠熠灵光。
她轻抬秀靥,见顾惟清正凝神远眺,心念微动,贝齿轻咬莹润下唇,随即朱唇微启,抵住玉笛孔洞,轻轻吹出一口香风。
只听一声泠泠清越之音响起,似山涧清泉流淌,又似溪畔翠竹摇风,在这寂静旷野中格外空灵。
羽幼蝶被突如其来的笛音惊得娇躯一颤,她未料到,这玉笛竟如此灵敏,稍一触碰便生清鸣。
察觉到顾惟清含笑望来,她长睫微颤,面色赧然,略有些难为情。
顾惟清温言道:“幼蝶若喜欢吹笛,改日得了闲暇,我可以教你。”
羽幼蝶轻摇螓首,盈盈笑道:“我不愿学,只愿听你吹笛。”
“也好。”顾惟清欣然应道。
他忽然心有所感,目光透过幽纱,遥遥望去。
只见那胖道人忽然停下身形,正在远处搓手顿足,状若疯癫地惨呼乱叫,身周烟霾已淡不可察。
顾惟清神色一凝,心知时机已到。
羽幼蝶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黛眉轻蹙,面露忧色。
那胖道人虽法力大损,可终究是筑基修士,若被逼入绝境,随意施展一道神通,他二人便难以招架。
此地离静湖已然不远,待救出甫怀道长后,他们当能进退两宜,何苦于此时犯险?
顾惟清握住她微凉的柔荑,轻轻按着她柔软的手心,宽慰道:“幼蝶勿虑,我自有分寸。”
“先前此人气意昂扬,挥斥神通可谓信手拈来,那时我尚能周旋,如今他已是半残之躯,何足道哉。”
顾惟清也未奢望能将一名筑基修士斩于剑下,只打算以游击之法不断袭扰,尽可能地消耗其本残余法力。
待抵达静湖时,能令这胖道人无力插手战局,此行目的便算达成。
羽幼蝶见他成竹在胸,知他并非鲁莽之辈,便轻点螓首,柔声嘱咐道:“千万小心。”
她素手轻扬,将笼罩二人的幽纱撩开一隙。
顾惟清点头示意,而后一道清亮剑光跃起,身形如电射出,向前方疾掠而去。
此刻,胖道人面如金纸,正拼命运功,与背后剑匣争夺体内所剩无几的精元。
他已陷入两难绝境。
越是奋力挣扎,精元流失得便越发迅疾;可若听之任之,那剑匣的吞噬之力就会变本加厉。
再受这般折磨煎迫,不止数十年苦修的道基将毁于一旦,恐怕性命也难保全。
思来想去,唯有赶回师兄身边。
师兄道法高深,见识广博,定然有法救他脱此大难。
正当他心焦如焚之际,心神猛地一颤,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
回头远望,只见一道清湛剑光,正撕裂长空,朝自己迅猛斩来!
“好胆!”胖道人又惊又怒,暴喝道:“小辈!竟敢追来,真当道爷好欺负不成?”
他当即强提一口气,停住踉跄身形,虚踏几步,手掐法诀,试图催动神通。
立时便有浊流自他脚下喷涌而出,声势方起,他忽觉一阵头晕脑胀,眼前发黑,那浊流还未及化散成霾,便后继乏力,稀稀拉拉地坠向地面。
只这瞬息耽搁,剑光便已闪至胖道人身后。
顾惟清身形自剑光中乍现,面色沉静,并指如剑,朝前轻轻一点,灼亮的霹雳雷光,凌厉无匹地轰然击落!
胖道人眼前天昏地暗,气血翻腾,已无力施展身法躲避。
所幸护身幽光自行激发,接连爆闪,将来袭雷霆尽数格挡在外,但身形也因此晃了几晃。
被一个炼气小辈如此追杀,甚至连护身宝光也险些破碎,即便胖道人向来不在乎颜面,也难以忍受这等奇耻大辱。
有剑匣作祟,他已无力再施神通,眼中狠戾之色一闪,探手入袖,悄然取出三枚骨钉。
他强忍心神紊乱与脊背剧痛,正要寻机打出骨钉。
可手臂尚未抬起,顾惟清却是见好就收,剑光一闪,已远远遁走,毫不恋战。
胖道人蓄力一击落空,顿时气急败坏,一身肥肉抖抖瑟瑟。
高天之上,寒风呼啸,掠过他汗湿的脊背,神志霎时清醒了几分。
转念一想,何必与这小辈争一时长短?
为逞一时意气,再被剑匣趁虚而入,赔上性命,太也不值。
远处,静湖已然在望,只要咬牙强撑,赶至那处,自有师兄为他撑腰做主。
想通此节,胖道人强行自丹田里聚起一缕微弱精气,只是还未及化成法力,便被那剑匣如饥似渴地分走大半。
他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连连抖动袖袍,身周勉强腾起一层烟霾,再一催遁法,慌张奔逃而去。
然而,那道剑光却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缠。
顾惟清深谙游击之道,时而横劈竖斩,扰乱其心神;时而并指激发雷霆,电光闪耀,轰击其护身宝光,虽不致命,却声威赫赫。
胖道人迫不得已,只得耗费法力,时刻维持着护身宝光。
这般分心二用,自然顾此失彼,他身周烟霾愈发淡薄,遁速也陡然慢了下来。
又勉强支撑了一段路,胖道人终是油尽灯枯,缓缓降落身形,堪堪停驻于半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原本痴肥臃肿的身躯,此刻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干瘪而萎靡,宽大道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他眼神茫然若失,双手无力地撑着膝盖,身形在风中瑟瑟缩缩,仿佛随时都可能栽倒下去。
顾惟清身合剑光,静静落于胖道人头顶十余丈处。
他周身清气萦绕,似散未散,指尖雷光吞吐,欲发未发,已将下方那穷途末路的身影牢牢锁定。
胖道人忽地发出一声凄厉怪笑,也不抬头多看,凭借最后一点灵念,径直将扣在指间的骨钉,朝着上方感应所在狠狠打去!
这骨钉只附着他三分力道,另外七分早在催动时便被剑匣吞夺,但如此近的距离,依他看来,任那小辈遁法再是高绝,也绝难避开。
瞬息间,只听“铛”的一声尖锐震响,如同金铁交鸣,远远波荡开来。
受此冲击之力,胖道人干瘪的身形猛地一颤,险些自空中直接坠落。
他打起精神,勉力抬起头,定睛望去。
但见一道惨白辉芒,不偏不倚,死死钉在了一面玄青大盾之上,正是他费尽心血打出的夺命骨钉。
其实听那碰撞声响,他已知骨钉未能建功,可直到亲眼所见,那万一的希望才彻底破灭。
自己这最后的杀招,终究还是落了空。
他惨然一笑,无力地一拍自己深陷的胸腹,此次吐出的,并非往日那般烟霾,而是一口又一口的乌黑鲜血。
那乌血喷出后,却并未向下坠地,而是“嗤”的一声化散成浓稠如墨的黑焰,如条条狰狞巨蟒,反过来将他牢牢裹住。
黑焰翻涌不休,强行冲破顾惟清轰落的爆裂雷霆,裹着奄奄一息的胖道人投向远方静湖。
淡月西斜,东方既白。
甫怀道人足踏罡步,虚悬微明的天幕之下。
他左手掐定雷印,右手并作剑指,一点清莹玉光缭绕周身。
数十丈开外,层层烟煞汹涌翻腾,厚重铅云沉沉压顶;另有腾腾乌焰,无声无息,潜伏暗处,将上下四方尽皆封锁。
孟烈山双手负于身后,一座古塔虚影笼罩头顶,缓缓旋转,垂落道道宝光。
另一侧的盖砚舟则是面色肃然,身外幽邃乌光凝如实质,将他紧紧回护其中。
二人虽已借烟煞乌焰之势,将甫怀道人牢牢锁困于此,却皆摆出一副全力守御的姿态,无一人敢发动致命一击。
孟烈山与甫怀道人历经生死恶斗,对其神通变化了解颇深,自是不敢贸然近身,只以烟煞遥遥牵制。
而盖砚舟认为甫怀道人连番恶战,道基有损,法力必然不继,已是强弩之末。
他既想试探对方尚存几分实力,也想借此印证自己与大派修士究竟差距几何,于是眸光一厉,率先发起攻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