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郭逸带着张义到了盐场,目光一扫,心中暗自估量着对方的实力,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马蹄声尚未完全停歇,郭逸便看到马车帘幔轻启,一位身着靛蓝葛布长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踏出。
此人头戴竹篾冠,腰间系着条藤编软带,坠着枚雕工古朴的铜鱼符,身后跟着两名挑着竹篓的小厮,篓中隐隐飘出八角与桂皮的辛香。
“可是陇右白牧军的郭军师?”男子操着带苍梧(广西梧州)口音的官话,拱手时袖口滑落,露出刻着繁杂纹路的宽边银手镯。
“在下姓陈,从广信城而来,曾闻贵方有精细盐品质冠绝关中,此番特携诚意求购。”说着,小厮掀开竹篓,露出满篓沉甸甸的铅钱与几包封装严实的肉桂。
郭逸不动声色地还礼,余光瞥见马车辕木上缠着的苎麻缰绳,浸透海盐气息,心中已然明了:此人应是把持着西江盐道的走私商。
即使不是走私商,怕也是不太好惹的大势力,如今虽有了陇右的大半地方,可也不敢真的不管不顾。
“陈老板远来辛苦,只是我们盐场产的精盐制作耗时耗力,是青色大粒,且我军库存有限……”
“郭军师不必急着推辞。”陈姓商人抬手止住郭逸的话,“你看这种精细盐我打听之下,寻了来的”轻拍两下手,随从立刻拿出一个褐色的陶罐子。
掀开陶盖,正是郭逸之前送出去的精细盐。
“果然,有慧眼独道的,竟然能寻到我这里来,是时候让烟雨楼走到人前了!”郭逸如是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陈老板,不是我们不肯卖你,只是这种品质的盐我也只是机遇巧合下得了几罐,当了礼物……”
听到郭逸这样说,陈老弧的脸上神色并不显,只是眼中还是不信,“如果军师愿意割爱,我们愿以……”
话说这份上,虽说素昧平生,但有些事说透了,往往不太好办。
这人一看就是长年商场上打滚的人,而且能看到精细盐巨利的,还能找这来的,都不会是简单人。
不如利索的告诉他去哪里买,也许落个人情。
当下他也不犹豫,吩咐了刘承业去准备好房、好酒、好菜,然后对着陈姓商人说:“陈老板不远千里来了我贺兰山下,至少给我个机会款待一二?”
陈愿略一思考,“既然郭军师盛情,那尊敬不如从命!”
二人相携入了客室,一众随行之人则被让到了偏房,自然也备了酒食。
贺兰山下,最好的酒是粟米酒,最好下酒肉,自然是手把肉。
郭逸抓起还冒着热气的羊肋排,用匕首削下片带皮嫩肉,递到陈愿面前:“陈老板可知这羊肋排的妙处?炭火烤透的羊油渗进肉里,比塞北的胡麻还要香。”
陈愿接过肉时,腕间的鎏金算盘撞出轻响:“难怪都说郭军师待客讲究,单这火候,便不是寻常人能拿捏的。”
他咬下一口,脂香混着孜然味在舌尖炸开,“倒是让我想起去年在扬州,尝过的一道醉蟹。一个燎着塞外的火,一个浸着江南的水。”
郭逸仰头饮尽一碗粟米酒,喉结滚动间酒水顺着下颌滴进皮袍:“江南?我只听说那里连河水都是温的,哪比得上咱贺兰山的风!”
“那是,包括郭军师那精细盐也不凤毛麟角!”瞅着陈愿眼中的期待,郭逸也不再拿乔:“陈老板,实不相瞒,你既来了这里,自然是打听过的,年上为了和始毕可汗合作,我也是托了关系才拿了几罐,这渠道……”
陈愿的心眼子哪里是西北汉子们能比的,用他自己话说:他的心眼子连头发丝儿里都是。
“郭军师我也不白要,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从你这里拿货,若是信的过我,你告诉了我那商家,咱们以后在你们的皮毛、盐巴生意上可以多多合作。”
郭逸定定的看着陈愿,将手掩在袖子里伸向了他。陈愿则知机的将自己的手伸进了郭逸的袖口,二人在袖里乾坤,一阵手谈。
末了二人相笑甚欢,郭逸罕见的豪迈:“君既涉吾疆,诸事但有差池,某当倾全力护持,保君周全。”
陪同的刘承业知道这是谈成了皮毛的生意,又吩咐人去拿了两坛酒来。
“郭军师,抬爱,只那……”
“啊,烟雨楼!”郭逸边说边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陈愿听后一喜,只不过还是看着郭逸,“我上次是从合水县烟雨楼掌柜,洛长琴那里赊来的!”
“舔脸,请军师引荐一二。”说着话陈愿起身作揖。
郭逸哪会受他的礼,只说:“喝,喝罢酒,我给你写引荐信!”
看着一直说着感谢话的陈愿,那脑袋都快点成蒜头了。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叶无则暗说了一句:自家军师就长的憨厚,简直就是成精的狐狸。
二人在喝酒的空当,郭逸给叶无使个眼色,叶无自然知机的退了出去。
不为别的,自去安排人马去郭逸宅子里的库房里,运了几麻包东西,上面放了整箱的米酒,向合水出发了。
这一波送东西的人,正是郭逸最近培养出来的烟雨楼探子。
这些人知道,他们的主人是郭逸,而且郭逸也承诺过他们,如果能忠心的为烟雨楼卖命15年,就会让他们退休,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并且双方还签定了契约,如果背主则会被追杀至天涯海角,即使死亡也不罢休。
毕竟可爱的古代人,还是很在乎飘渺的来生和落叶归根的念头。
高额的回报,绝对的精神威慑,又有希望,谁会傻到自寻死路。
所以东西交在他们手里,一定会安全的到达合水县,甚至不会露出一丝口风。
就在这一批人带着马车出了城,郭逸才让人安置了陈愿。
第二日,又以各种理由再留了他们一日。
直到第三天,陈愿才堪堪离开并转道去合水县。
在去的路上,随从发财不解的问:“陈主事,他们会不会故意的,现在已经把您要的东西带去了合水?”
本就有心提携发财,陈愿也不隐瞒:“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就能拿到第一手货!市场就是我们的!”
看着似懂非懂的发财,他又补充了一句:“做生意,不就是为了个利字,计较那么多,无益!”
而这一切,郭逸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