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娑此行抱着必胜的信念而来,初战告捷,自是着人将这消息告知郭逸。
等他的军报到了郭逸案上时,已是最晚的消息了。
自从烟雨楼成,如今近四年过去,不只是有烟雨楼的地方才有谍探。
只要是数的上名号的西北城池里,都有或多或少的消息探子。
陈仓这里就有一个皮匠、两个木匠,另外还有个卖豆腐的李婶一家。
烟雨楼培养探子的宗旨就是“大隐隐于市”,他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有的人并不懂武功,也不能高里来低里去。
甚至在一些官眷家里,就是个普通的丫鬟婆子。
在郭逸这里,这样的布局,功在当下,也在未来,一手的情报谁不眼馋?
此行张义、张绪是领了郭逸密令的:要护着白瑜娑的安全。
此时张绪腰间还系着押粮时用的牛皮绳,也参与到了伤兵救援的队伍里。
“快!把伤兵往粮仓转移!”他扯住一名踉跄的士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远处,裴铸正用“李广”玉符撬开隋军药箱,突然转头大喊:“张押粮!止血的艾草不够了!”张绪闻言,猛地扯开衣襟撕下布条。
突然觉得有人盯视着自己,转身却瞥见城头的白瑜娑正盯着自己。
义首满身血污的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断剑剑尖滴落的血珠,不偏不倚砸在他脚边。
“张绪。”白瑜娑的声音像淬了冰,“郭军师临行前说你能担事,如今骁果军虽退,陈仓百姓却传言隋室援军将到,你作何打算?”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哭嚎声:二十几个百姓举着农具,围住了搬运粮草的兵卒。
为首老汉捧着烧焦的粮囤,浑浊的眼里燃着怒火:“你们说打隋军是为民除害,可我儿的命,还有这满仓粮食……”
张绪心头一紧,被军师言中了。他早料到攻城会激起民愤,可是张绪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正欲开口安抚,身后忽有黑影掠过。
王谦提着滴血的长刀冲来:“反了不成?敢拦义军粮草!”
刀锋眼看要劈向老汉,张绪猛地扑过去攥住刀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且慢!义首有令,凡抢百姓一物者,斩!”
白瑜娑的目光扫过张绪染血的手,突然放声大笑。
他心下微动,白牧军有约法三章,不得轻易打杀无辜百姓。
自己毕竟是义首,虽然也不喜这些个人,但他依旧翻身下马,将长剑拔出,插入旁边的夯土墙。
震落的墙灰扑簌簌落在百姓肩头:“这位老丈,本义首答应你,三日内开仓放粮,至于你家损失,可与他登记领取抚恤金。”
他边说边伸手指向张绪,“但在此之前……”他顿了顿,捡起地上半截隋军军旗,“陈仓城若再被隋军夺回,你们连这点补偿都剩不下!”百姓们面面相觑,骚动渐渐平息。
张绪松了口气,却见白瑜娑已走到他身边。
义首伸手拍落他肩头的麸皮碎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郭军师临行前让你做甚?”
张绪身体微僵,心说这义首平日里看上去粗犷,如今看来心思不浅啊。
“回义首,军师要我保……”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巨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粮仓方向腾起黑烟,张义抱着昏迷的裘万冲出火海,嘶声喊道:“粮仓被烧了!有细作混进来了!”
白瑜娑的瞳孔骤缩,断剑“铮”地出鞘半截,却见张绪已冲向火场:“保护存粮!先抓守库的!”
火势扑灭时,晨光已铺满陈仓城。
张绪蹲在焦黑的粮囤前,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布帛,上面依稀可见“雍城”二字。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瑜娑递来水囊,却没看他:“郭军师派人传讯,说窦琎的探子在岐山出现。张绪,你说……这陈仓城里,还有多少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张绪心下一惊,跟着郭逸这么久,他敏锐的捕捉到这话里的不同。
这个‘他’是指军师还是窦琎的探子,实在是耐人寻味,怪不得此回郭军师未曾前来。
如今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
他想起昨夜西道口,自己用麸皮掩埋马蹄印时,分明看见三匹无主的马朝着大兴城方向狂奔。
此刻晨雾渐散,城头的狼头旗猎猎作响,他忽然意识到,比起隋军的刀枪,这陈仓城里看不见的暗箭,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白瑜娑不见张绪回他,也并不在意,又说道:“你既然是粮草官,大军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你就和李武一同去办此事吧!”
行军打仗除了冲杀的将士,还有造饭的伙头军,还有辎重、粮草、住行。
李武就是白瑜娑御用后勤话事人。
张绪挠头,这事怎么派我去和李武一起?
想归想,他立刻去找李武。
见到李武时,他正在有条不紊的指挥兵卒收拾陈仓县衙,这几天这里就是白瑜娑的中军帐了。
“李大人,我是……”
“义首交待过了,你是张绪对吧?”
两句可见其地位,虽是同级别,可是跟着义首自然地位更尊崇些。
张绪并不计较,“李大人,我可搭手一二,还请吩咐小的去做!”
他谨记临行前郭逸所言,为人处世低调且谦虚,争一时长短容易无端惹了祸事。
“倒还真有一事,陈仓西城,我们的人还发现一处大宅院,存粮十分惊人,还需要你去清点一二。”说着话还派了个拿算盘的中年男人给他。
张绪心说:多大个粮仓,还需再派个算账小老头?
张绪面上却堆起笑,冲那中年男人抱了抱拳:“有劳先生指点。”
他跟着来人穿过三条街巷,西城的烟火气比东城淡了许多,沿街宅院大多紧闭门户。
在一处看上去并不显眼的朱漆大门前,一众人才放慢了脚步。
推开门便是照壁,青砖上刻着“耕读传家”四字,却被人用炭笔涂了个歪斜的“隋”字。
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入眼就是十间正房。
张绪习惯性的先观察了一番,才发现,这样的院子一共五所相连。
更为关键的是,每间房里都有成袋的粟米,更有意思的是麻袋缝口用的竟是细棉线,比军中粗麻绳讲究十倍。
那中年男人拿出算盘一路一边拨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做响,一边‘啧啧’出声。
张绪也不管这位算盘先生,只着人去查有没有什么密室。
果不然,在每所院里下面都还有个储窖。
“先生,我们开始吧?”张绪查明后,就拉着李武派给自己的人开始清算这处暗仓库。
此人自然应是,算盘噼啪拨拉的更急,只是时不时还抽空指着新搬出的糯米酒,又或是才搬来的字画:“这些也算在陈仓郡守私库里,张押粮可记得住?”
大有一种,老子是上面派来的,监督你的人的代入感。
张绪也不恼,且看他继续表演,只是手下人清点的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