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六玄圣地之后，我们一路北行。

　　道路愈发荒凉，天地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

　　耳边，只剩下风声。

　　可那风，不是吹动树叶的清爽。

　　而是干冷。

　　带着黄土腐叶的腥涩，像是从死人嘴里吹出来的冷气。

　　越往前走，四周的景象越诡异。

　　连赵磊都忍不住骂了句：“这荒原……真他娘的像个天生的坟场。”

　　确实。

　　这片地界，离开暗月窟后，沿着落魂岭的石径穿行，越过几处残败的古庙遗址，就能感受到一种骨子里的不安。

　　天地灰白，太阳像被蒙了一层乌纱。

　　不暖，也不亮。

　　偶尔有飞鸟掠过，都是黑羽长喙的怪禽，连叫声都是沙哑的。

　　岑幽走在最前头，步伐不急不缓。

　　像是早就熟悉了这种死地的气息。

　　“再往前。”

　　她忽然低声开口。

　　“就是月影古林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赵磊皱着脸皮：“前面那片黑的……就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果然有一片低矮的林影，盘踞在荒原尽头。

　　黑压压的，看不出树的模样。

　　反倒像是一滩淤泥凝固在天与地之间。

　　死寂。

　　静得可怕。

　　但更诡异的，是那林子的上方。

　　居然漂浮着一层幽蓝色的雾气。

　　淡淡的，不甚浓。

　　可颜色，怪得要命。

　　就像是冥河蒸腾上来的气。

　　赵磊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感觉像夜店开了蓝光灯？”

　　没人笑得出来。

　　陆玉清握剑，皱眉：“不对。”

　　“这雾，不是普通雾。”

　　果然。

　　我们刚一靠近，四周的温度便猛然降低。

　　而且，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幽蓝的雾气中，竟隐约传来一阵极低的吟唱。

　　若有若无。

　　不似风声。

　　更不像人语。

　　而是一种古怪的旋律。

　　断断续续，像人在耳边低语，又像冥河边的亡魂在哭。

　　“听见了么？”我低声。

　　赵磊的脖子上已经冒冷汗了：“废话……听得我头皮发炸……”

　　“这玩意儿……”他扭头看墨灵，“正常不？”

　　墨灵没回答。

　　她的眉头皱得死紧。

　　这女人从怀里翻出一本薄薄的兽皮古册，蹲在地上，借着微光快速翻阅。

　　而她的动作，反而让我们心里越发发毛。

　　“哎哎哎……”赵磊咽了口唾沫，“不会吧？这书都翻出来了？不会又是啥诅咒吧？”

　　墨灵终于翻到一页。

　　她盯着那处干枯发黄的插图，神色一片凝重。

　　“找到了。”

　　她抬起头，声音低得让人心口发堵。

　　“镜影迷歌。”

　　这四个字一出口，空气像是更冷了。

　　“啥？”赵磊愣了，“你再说一遍？”

　　墨灵轻轻念出：

　　“镜影迷歌。”

　　“月影族禁地特有的一种声波异象。”

　　“无人奏响。无人吟唱。”

　　“纯粹是古林自身，自发形成的音波扰魂。”

　　“凡人闻之，心神易乱，魂魄动摇。”

　　“时间一久，轻则迷路，重则……”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微发涩：

　　“自杀。”

　　我们没敢在林外多待。

　　墨灵一句“自杀”落下，空气像是瞬间更冷了几分。

　　那低低的吟唱还在继续。

　　甚至……更近了。

　　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影子，正贴着耳廓，吐着森寒的气息。

　　“九九。”岑幽开口，语声极冷，“取月心。”

　　九九没有犹豫。

　　她缓缓掏出贴身的月心晶核。

　　一瞬间，那枚纯白得近乎透明的心核，在她掌心中亮起一道幽淡的光纹。

　　不像火。

　　不像电。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韵律。

　　而就在她握住晶核的一刹。

　　身后。

　　墨姬的灵珠，竟也“嗡”地一声，亮了起来。

　　幽紫的微光，与月心的白芒，竟然在虚空中，缓缓交汇。

　　两道古老的气息，彼此牵引。

　　九九微微一怔，目光低垂。

　　“这东西……居然能共鸣？”

　　墨姬的脸色也有些复杂，罕见地没有开口。

　　但下一刻。

　　那道共鸣的涟漪，却像是击穿了林中的某层隐障。

　　原本弥漫在四周的幽蓝迷雾，竟隐约开始颤动。

　　可就在这时——

　　异变，来了。

　　四周的迷雾中，影影绰绰，开始浮现出……人影。

　　最初，只是几道模糊的轮廓。

　　接着。

　　越来越多。

　　那些影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衣着各异，表情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发寒的熟悉感。

　　赵磊猛地后退半步，骂了句：“卧槽！这……这不是我妈？！”

　　我们齐齐一震。

　　回头看他。

　　只见赵磊盯着前方，脸色发青，嘴皮直哆嗦。

　　“真是……我妈……”

　　我心里一沉。

　　而就在此刻。

　　那些影像，竟逐渐清晰了。

　　不只是赵磊的“母亲”。

　　陆玉清的师父。

　　墨灵的旧友。

　　甚至，我……

　　我也看到了——

　　一张早已埋入记忆深处的脸。

　　那是……早年在断月岭一役，死在我眼前的旧兄弟。

　　他缓缓朝我走来，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弧度。

　　“兄弟……跟我回家吧……”

　　声音低低的。

　　仿佛爬行在心头。

　　连墨姬这样的人，都微微一怔。

　　“这……是……”

　　岑幽声音骤冷：“镜影迷歌的第二段——幻境引魂！”

　　“他们，会以你心中最无法割舍的人形态出现。”

　　“引你步步沉沦。”

　　赵磊牙关打战：“那要是真跟过去……？”

　　“永远出不来了。”岑幽吐出这句话，像是判了死刑。

　　“你看到的人……全是假的。”

　　“甚至，不是人。”

　　空气冷得要结冰。

　　我咬牙，猛地取出怀中的玄镜。

　　这镜子，本是从暗月窟得来，通体黝黑，背刻古篆。

　　岑幽曾言，此镜可破虚妄。

　　我抬手一照——

　　刹那间。

　　镜光扫过。

　　那些朝我们缓步而来的“亲人”，瞬间如水波碎裂。

　　破碎成无数黑影。

　　飘散在风中。

　　赵磊腿一软：“妈的……太他娘吓人了……”

　　可。

　　刚松一口气。

　　更诡异的画面，出现在我们眼前。

　　雾气深处。

　　在九九的前方。

　　一口巨大的石镜，赫然矗立。

　　镜前。

　　居然坐着一个身影。

　　白衣。

　　长发。

　　她安静地盘膝而坐，身姿纤瘦，宛如死寂的雕像。

　　但最诡异的。

　　是那女子的背后。

　　她的影子……没有。

　　一点也没有。

　　她坐在镜前。

　　而镜中，却空无一物。

　　仿佛她本身，根本不属于这天地。

　　空气，死得诡异。

　　四周的迷雾，像是凝固了。

　　连耳畔那低低的吟唱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