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晴雪拿起刚脱下的外套，拍了拍吃瘪的张白甘的肩膀，走出了办公区。打电话和李燕的父母取得联系后，石晴雪驱车前往这两位中年丧女的夫妇下榻的宾馆。20分钟后，她见到了这一对神态很憔悴的中年夫妻，简单寒暄了几句，石晴雪把两人的行李装进车里。
李燕的母亲手中捧着个被布包起来的东西，像是坛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李燕的骨灰。上车后，石晴雪开车驶向辽江北站。
赶往火车站的路上，她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李燕的父母。能看出，李燕的父亲在克制着情绪，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李燕的母亲则是目光呆滞，直勾勾的盯着怀中女儿的骨灰。那模样仿佛是在无声的问：是真的吗？这一切是真的吗？女儿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坛灰烬了吗？
在沉默中，这辆车驶达了辽江北站，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半个小时，石晴雪没有离开，而是跟着这对夫妇进了车站，她把人带进候车室，又去专门买了饮料、水果和当地的特色糕点，这些东西都是她自费出的，只是想尽一点微薄之力。
李燕的父亲连连拒绝，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石晴雪的好意。或许是因为石晴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缘故，这对夫妇对她没什么戒心，在等待火车到站期间，他们自然的聊了起来。话题当然是围绕遇害身亡的李燕。
石晴雪小心翼翼的避开敏感的话题，没去打听李燕来辽江市之后的生活，而是和李燕的父母聊着李燕小时的趣事。
当得知石晴雪知道李燕小时曾拿过市游泳比赛的冠军时，李燕的母亲既自豪又感伤的说：“我家燕燕天赋可好了。你别看她长得小，在水里游的那叫一个快！比她高的、比她年龄大的，都游不过她。当初差一点就被选上体校了，唉，都怪我们俩没能耐。”
“和两位有什么关系呢？”石晴雪不解的问。
“我家燕燕没能进体校，失去了走职业的机会，并不是她能力不够，她是那批孩子里天赋最好的，但名额就只有两个。一个被和我家燕燕差不多的孩子拿去，而另一个本应该是燕燕的名额，却被某个领导的外甥女给抢走了。燕燕知道这件事后特别伤心，那个抢走她名额的姑娘一次都没有赢过我家燕燕，明明教练也说好了，肯定是她上，没想到给别人做了嫁衣。
“那之后燕燕就不再去训练了，有好几年的功夫连游泳都不去了，好像是上大学后她才重新去游泳。可耽搁那么多年，说什么都晚了。”李燕的母亲说着说着就流出了眼泪，李燕的父亲有些尴尬，他用手肘捅着妻子，提醒她这是公共场所，别哭哭啼啼的。
李燕母亲强忍住泪水，没吭声。
石晴雪眼前浮现出在案发单间的衣柜中发现的李燕小时比赛得奖的照片，她似乎找到了李燕性格孤僻的原因。
是因为小时候受到的那次打击吗？让她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年幼时的李燕可能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教练被选拔的领导，被整个世界。孩子的想法总是偏激的，不公平的对待令李燕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既然你们都欺负我，那我就再也不跟你们接触了。可能就是怀揣着类似的念头，李燕决绝的放弃了游泳，也放弃了与他人建立亲密深入的联系。
即便上大学后，李燕再次开始游泳，却没有去试着与这个世界和解。她固执的缩在自己的贝壳内，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肯再给他人接近自己的机会。与其在希望后失望，莫不如自我封闭，只要我孤身一人，就没人能伤害我。
石晴雪在心中叹了口气。李燕在遭遇鱼男的侵害时，内心会多么痛苦啊，她一定是怀揣着满腔的怨恨与憎恶离开人世的。李燕在临终前可能是这样想的吧：我都已经将自己囚禁在贝壳里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来伤害我？我没有招惹谁，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石晴雪心如刀绞，感到难以呼吸，突然响起的提示检票的广播将她从汹涌的负面情绪中解救，她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帮着李燕的父母拿行李，让两人前去排队检票。这对中年夫妻站在等待的人群中，石晴雪将行李放在他们身旁，向两人告别。
“小石啊，你一个女孩子当警察可得多留神，千万注意安全啊。”李燕的母亲抓着石晴雪的手反复叮嘱。
“您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石晴雪感激的说。
“有危险让男同志先上。别逞强。”
“行了，别啰嗦人家了。你别介意，你阿姨她嘴嘚嘚个没完。”
“不会不会，两位请多保重。”
检票的队伍向前蠕动，李燕的父母跟随着人群向检票口走去。石晴雪站在候车室的坐椅旁，目送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跟谁上车的乘客们走进通道内、看不到身影，石晴雪才收回目光，怅然若失的转身走向出口。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每一次说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刚刚有对李燕的父母说再见吗？好像没有，这两个字太沉重，她说不出口。
石晴雪再次深切的意识到自己穿在心中的警服有多么沉重，他们是人民警察，是保卫人民免遭罪恶侵袭的屏障。他们直接对抗的是根植于人性中的恶，这是一场注定没有尽头的战争，双方在拉锯战中精疲力竭，却又不能松哪怕一口气。
很多时候，作为警察，他们只能亡羊补牢，这时常让石晴雪感到无力，但同时也鞭策着她，虽然无法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但只有将那些罪恶之人绳之以法，才能警示那些心中同样怀揣着恶念的人，让他们只停留于想法而不会诉诸行动，这就是她要倾其所有为其奉献的事业。
整理好心情，石晴雪开车返程，她没有直接返回龙山分局，而是顺路去了侯伟的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