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夫人携永生集团最高机密向我投诚;
月霓举枪质问这突如其来的叛变是真是假;
老爹摇头叹息“只有濒死之人才懂自由的重量”;
红蝎冰冷指令从蔷薇耳后芯片传来:
“既然想飞?那就炸成烟花吧...”
爆炸的火舌吞噬她娇艳身影的刹那——
一枚冰凉数据芯片滑入我紧攥的机械怀表深处...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凝滞的陈腐味,只有应急灯管接触不良的细微嘶响切割着厚重的死寂。空气仿佛冻住了,连喘息都凝滞在喉头。月霓一步踏前,手臂稳如磐石,冰冷的枪口隔着两步距离,直指蔷薇夫人那双染着精致红晕的眼角:“说话之前想想清楚,夫人。你这身昂贵裙子的针脚里,可还缝着多少‘遗忘者’的血?”她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要把这突如其来的投诚者彻底剖开验个分明。
“血?”蔷薇夫人低低重复,毫无血色的嘴唇牵扯出一个虚幻的微笑,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我裙子上沾的灰尘,早就盖过那些人一辈子能流的血了……”她猛地掀开奢华裙裾的一角,底下并非绣着金线的衬裙,而是一条沾满油污和疑似血痂的粗布工装裤,裤脚撕得破破烂烂,沾满仓库地面暗沉的泥污痕迹。这突兀的反差几乎刺伤了我的眼睛。她的目光掠过月霓紧绷的脸,最终落在我身上,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凌羽…凌先生…”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喉头滚动了一下,“我把永生的锁匙,带来了。”
她的右手,一直紧紧捂在腰间那个名贵丝绒手袋上,此刻缓缓移开。指尖抖得不像话,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一枚通体流淌着暗银色冷光的金属棱柱,不过拇指大小,被她捏在指间,顶端一个猩红的小点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闪烁。刹那间,仓库顶灯刺啦爆开一颗火花,又一根应急灯管彻底熄灭,光线更加昏暗不明。仓库深处,老爹改装过的复杂维生仪器发出比平时更低沉、更虚弱的嗡鸣,那断断续续的震动似乎在为某种倒计时低语。
“密钥…最高等级的‘银髓棱柱’…”鬼手林七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贪婪颤音的嘶嘶声。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后退半步,那双灵活精密的银灰色机械义眼瞬间锁定了那枚棱柱,高速调整焦距时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铜脑壳庞大的身躯在他身后笨拙地移动一步,如同生锈的门轴转动,发出沉重闷响。“……她怎么弄得到?!”
月霓的枪口纹丝不动,食指压在冰冷的扳机上,几乎要碾进去。她的牙缝里迸出凛冽的字眼:“永生集团核心记忆库的钥匙,权限是红蝎本人级别的。‘遗忘者’三个分部据点被连根拔起的血债里,这玩意儿就是导火索。你想让我们信什么?信一个红蝎的走狗突然有了菩萨心肠?”她的目光逼视着蔷薇,里面没有丝毫动摇,“代价呢,夫人?你想要什么?用这滴着血的小玩意儿,换你自己一条命?还是换你沙龙里那些收藏品的安稳?”
蔷薇挺直了脊背,虽然那身狼狈的工装裤与精致容颜格格不入,但此刻她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贵妇气焰竟未散去分毫。她甚至微微昂起下巴,嘴角那抹虚浮的笑意带上了嘲弄:“你错了,小麻雀。我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陡然尖锐,撕裂空气,像垂死的鸟雀最后竭尽全力的尖鸣,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我要毁了‘往昔回廊’!一把火,把我这些年精心打造的‘艺术品’、那些堆满我库房沾着老人脑髓和血泪的‘记忆精粹’,都烧成灰!”她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被自己这宣言中的疯狂灼伤了肺腑,“还有红蝎那张该死的脸……”每一个字都带着切齿的恨意,“我只要看她被踩进泥里一次!就一次!”她捏着“银髓棱柱”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深深掐进那冰冷的金属里。
仓库里死寂了一瞬。维生设备的嗡鸣不知何时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老爹一直靠在轮椅背上的佝偻身影,此时艰难地直了直腰。他浑浊的目光,穿透昏黄黯淡的光线,落在蔷薇那张交织着绝望与恨意的脸上。他慢慢抬起枯瘦的手掌,对着月霓的方向,虚虚地按了一下,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每一道纹路都刻满疲惫的沟壑。“丫头……”他的声音像干燥的砂纸摩擦着铁皮,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酸,“把枪口挪挪吧……一个被逼到把灵魂钉在刀尖上挣扎的人,她说话的力气,有一半是在抵着自己脖子……那种眼神……我认得出来……”
我始终沉默。左眼深处,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淡蓝数据流倏忽闪过。熵减视界无声开启。视线中,蔷薇夫人周身那层象征着混乱、焦虑甚至绝望的浑浊熵值能量场中,突兀地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指向性清晰的意志闪光——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锐利得如同淬毒的钢针,直指红蝎!那目标过于明确,仇恨过于炽烈,甚至压制了她自身的恐惧。
“条件。”我开口。仓库里所有细碎的声音——灯管的余噪、远处管道的滴漏、维生设备最后的残喘——在这一刻全都沉寂下去。我只说了两个字,清晰、简洁,不带任何犹豫。月霓的手指在扳机上扣得更紧,指关节在昏暗中泛出紧绷的白。
蔷薇的眼神瞬间凝聚起来,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我的视网膜灼伤。“所有情报!”她急促地说,生怕一个字慢了便再没有机会。“所有!记忆库路径、红蝎的个人安防节点、她手里握着的几个黑帮头目的命根子账号……‘怀旧剂’真正的萃取核心程序……”她顿了顿,一口气几乎用尽,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急促,“还有……还有一个坐标……”
就在这时。
维生设备的嗡鸣——彻底停了。一片绝对死寂里,时间被无限拉长。然后,一个声音突兀地、清晰地、带着某种非人类冰冷质感的、慵懒地响起。不是从仓库外传来,而是直接穿透所有人的耳膜,仿佛发声源就在蔷薇夫人的大脑深处——从她耳垂上那枚微小得近乎隐形的、形状如同带刺玫瑰的血色水晶耳钉里传出来:
“哎呀呀……我的小蔷薇……”红蝎那独有的、浸透了甜腻毒液的嗓音轻飘飘地流淌出来,仿佛情人间的旖旎低语,字字清晰,带着令人脊背发麻的寒意,“翅膀硬了,就想飞了?嗯?”
蔷薇夫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纸还要惨白一分。血色玫瑰耳钉里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冰冷又黏腻。
“不过呢……”红蝎那慵懒的腔调陡然一转,如同琴弦绷紧到极致发出的嗡鸣,“你既然这么想飞……”
声音瞬间被刺耳的电流嘶鸣彻底撕裂,发出那种高频金属刮擦般的声音——“呲啦!!!”同一刹那,蔷薇夫人白皙的耳垂位置骤然爆开一点比烧红的铁针还刺眼的亮红色光斑!光斑核心瞬间坍缩,一股纯粹由狂暴能量构成的、压缩到极致的高密度热流已无可阻挡地爆发出来!
时间被压缩到极限。熵减视界在本能的驱使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左眼深处,那抹淡蓝的数据流骤然拉长、扭曲,视野中的一切分解、定格、被染上一层近乎绝对的冰冷蓝色。混乱爆发的熵值轨迹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拆解为无数条紊乱的线条,致命的能量流核心位置被瞬间高亮标记、放大!
“目标确认——锁定!”冰冷的判断在意识深处闪过。“规避路径——唯一通道!”一道极其狭窄,几乎紧贴着她左侧太阳穴与颧骨之间的空隙在视界中被强制标出!来不及思考,我的身体已经违背了物理惯性极限!左手!那只承载着弦月印痕的左手!像一道被无形力量抽打出去的鞭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狠狠探出!手臂肌肤在那极速的拉扯中被压迫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标不是蔷薇那炸裂的耳垂,而是她紧握在胸前、离爆炸源仅仅咫尺之遥的右手——那枚仍在闪烁血点的‘银髓棱柱’!灼热的气浪已经舔舐上我的皮肤。
“砰!!!”
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在狭窄空间里被骤然放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口!声音闷得发沉,仿佛爆炸的核心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捂住。
我的整只左手,连同小臂,瞬间被一股无可匹敌的恐怖能量狠狠顶住、吞噬!皮肉焦糊的刺鼻腥气、金属瞬间熔化的独特铁腥味、以及一种诡异的高频骨骼碎裂声混合在一起,劈头盖脸冲入我的鼻腔耳鼓!视野中只剩下刺得人眼泪直流的炽白强光!
剧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剥离感和神经的灼烧感同时袭来,顺着神经末梢闪电般窜入脊髓,直冲天灵盖!眼前瞬间一黑,大脑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搅拌!那是无数倍放大的、源自母亲临终场景的痛苦记忆被瞬间点燃,在神经脉络里轰然引爆,与左手那深入骨髓的物理剧痛搅在一起!视野彻底失焦的刹那,无数浑浊的画面碎片在脑中炸开——
我咬碎了舌尖,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瞬间的剧痛将几乎晕厥的意识狠狠拽回一丝清明!
强光消散,视野中一片狼藉的灼烧痕迹和飞散的碎片慢了一帧才涌入视线。蔷薇夫人……她站立的位置,只剩下小半截焦黑的、勉强能看出女性轮廓的身体……其余的部分……我的胃袋猛地抽搐起来。她右手握着的‘银髓棱柱’,已然熔成了一团赤红扭曲、滋滋冒烟的金属渣……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攫住了我,身体微微晃了晃,左手的剧痛和神经性的撕扯余波还在神经末梢疯狂跳动,那种源自意识深处的痛苦灼痕尚未完全散去。就在这几乎要失去平衡的瞬间,紧握在右手中的机械怀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表壳内侧某个结构极其精密的微型机关被这震荡猛地触发!
“咔嗒”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表壳侧面,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暗格弹开!冰凉的触感!一枚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奇异暗金与幽蓝双色数据流光的、约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数据芯片,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
冰冷!微硬!带着一种不属于人世的奇异质感。
我的身体反应远比思维更快!五指凭着最后那一点被剧痛刺激出的残余力量和本能,在芯片滑落的瞬间,死死扣拢!将那枚流转着危险光芒的冰冷薄片紧紧攥在了手心!
芯片被掌心汗水浸染的边缘,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红蝎那慵懒又淬毒的声音还在空气里幽幽回荡,像是某种剧毒甜香般挥之不去。爆炸的冲击将仓库里那股凝滞的铁锈和机油味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尖锐、刺鼻的气息——皮肉烧焦的糊味,塑料熔化的辛辣,金属过载的腥气,还有尘埃翻滚腾起的土腥味。这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体,猛地钻入我的鼻腔,狠狠刺进肺叶深处,激得我一阵剧烈呛咳,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左边肩膀那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将灵魂都点燃的剧痛。生理性的泪水被强刺激逼了出来,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雾。
在模糊扭曲的视野边缘,一团人形焦炭的轮廓正带着一种残酷的惯性,软软地向后倾倒。是蔷薇夫人。那曾裹在华美丝缎下的躯体,此刻只剩下扭曲炭化的结构支撑,动作僵硬、断折,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砸去。就在那焦黑的残躯即将撞上冰冷地面的前一个瞬间——
一道臃肿笨拙的身影以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冲了过去!是铜脑壳!他那覆盖着黄铜外壳、布满凹痕的大脑袋微微前倾,完全敞开的、如同铁砧般结实宽阔的胸膛,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像一堵移动的厚重城墙,精准地接住了那具即将触地的焦黑残骸!沉重的撞击声闷闷响起。铜脑壳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晃,双臂合拢,如同最坚硬的容器,将那份碎裂的灼热小心翼翼地承载下来。他的肩头,一块边缘还在冒着炽热红光的、拳头大小的扭曲金属片——也许是蔷薇那精致手袋的残骸,也许是她身上某件奢侈品的残渣——深深地嵌了进去,与黄铜的装甲碰撞,发出“滋啦……”的灼烧音,冒出刺鼻的青烟。铜脑壳的下颌部位极其僵硬地开合了两下,发出极其微弱、类似老旧齿轮撞击的“咔哒”声,那双粗笨的机械义眼,缓缓聚焦到怀中那片焦黑之上,又抬起,带着某种粗粝而执拗的坚持,定定地看向我。
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疼痛仍在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滚烫的铁砂。我大口喘息着,强忍着几乎要呕出来的冲动,右手死死攥着,掌心被那块冰冷而坚硬的芯片硌得生疼。左臂传来的痛苦几乎让我无法思考,但那枚怀表上传来的、由芯片散发出的微弱冰凉触感,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勉强维系着我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刚才那爆炸的强光和冲击之下,混沌的意识之海里,母亲临终时那破碎的痛苦呼唤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疼……阿羽……妈疼……”——那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的距离,和此刻手臂上的物理灼痛紧紧缠绕,几乎要将我的神经扯断。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凌羽!”
撕裂般愤怒的叫喊穿透了硝烟和混乱!月霓的身影如同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黑色闪电,几乎是贴地从我身边扑了过去。她的手早已丢开了那柄致命的微冲,那双曾在数据洪流中无往不利、能轻易撕裂最坚固防火墙的灵巧手指,此刻带着肉眼可见的颤抖,狠狠抓向蔷薇夫人焦黑躯体上残存的腰腹部!她的目标并非血肉,而是那块因爆炸高温而剧烈变形、部分熔毁在工装裤特殊纤维层中、勉强还能看出狰狞棱角轮廓的“银髓棱柱”残余物!她的指尖几乎要擦过仍在发出“滋啦”声、滚烫通红的金属断口。
“别碰!”老爹嘶哑的厉喝如同被砂纸磨过喉咙,裹挟着断断续续的呛咳从角落爆发,“那东西核心辐射……”话音未落,月霓的手指只差毫厘就触及那危险的赤红金属边缘!
距离太近了!根本来不及思索!我用完好的右肩狠狠撞向月霓!同时那只被烧灼、剧痛钻心的左手猛地向上抬起格挡!剧痛像电流再次贯穿全身,眼前又是一黑,但我精准地用自己的残臂隔开了月霓的手腕,将她撞退两步!她的手腕冰冷得像块寒铁。一个银灰色的、拳头大小的圆球被这股撞击从月霓另一只手中甩出,擦着我的耳侧飞过,“啪嗒”一声砸在几米外的金属架子上弹开——是鬼手林七常用的便携式强辐射监测仪,此刻顶部代表高辐射的红灯正疯狂闪烁,发出尖锐急促的“滴滴”蜂鸣!
“辐射……还在逸散……”鬼手林七那张老练油滑的脸此刻煞白一片,他死死盯住月霓手腕上刚刚差点触碰高温金属的手指方向,又猛地看向仪器,声音都变调了,“妈的!是脉冲诱导型放射性衰变源!这贱人在棱柱里还埋了这东西?!碰一下你这双手就别想要了!”他下意识地猛拍自己戴着防护手套的手背,仿佛刚刚差点犯险的是他。
月霓踉跄站稳,被我撞击和辐射警报逼退的愤怒与震惊在她苍白的脸上交织。银白色的发丝被汗水和爆炸的冲击波粘在鬓角,她的目光如钉子般钉在蔷薇残骸上那块扭曲变形的暗银金属,又猛地扫向我刚刚撞开她的右肩,最终落在我下意识抬起挡隔、此刻正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左臂上。烧焦的作战服布料黏连着皮肉,裸露处一片狰狞的炭色和深红,边缘甚至能看到烧熔的作战服纤维翻卷,发出细微却刺鼻的白烟。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震惊、未被理解的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飞快掠过、却无法掩藏的后怕。她看到了我格挡动作带起的残臂衣袖下,那几乎被彻底烧毁的作战服下臂与手部——焦黑、碳化、变形如同枯枝的左手。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辐射强度在减弱……”鬼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但老练地操控着仪器,“……扩散性不强,核心快烧完了。但这娘们儿……”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蔷薇那惨不忍睹的残骸,“……是奔着同归于尽来的……”
“她不是奔着同归于尽来的……”角落里,老爹疲惫的声音如同叹息般接上,带着浓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她是奔着……把能刺进红蝎心口的那根毒刺……递出来……”他枯槁的手指艰难地指向铜脑壳怀中焦炭上方那片空气,“那根刺……在凌先生手里……”
霎时间,所有目光——月霓复杂未解的视线,鬼手林七震惊又算计的闪烁目光,铜脑壳那双毫无生气却执拗望着我的机械眼——如同无形的探针,齐刷刷扎向我紧握的右手。右拳死死攥着,青筋在烧灼后的皮肤下虬结凸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色。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缝间顽强地传递出来,是那块承载着未知数据的芯片紧贴皮肤的存在感。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依旧闷痛。左臂那撕心裂肺的灼痛和骨裂般的感觉没有半分减弱,它成了此刻存在最强烈的现实。汗珠沿着太阳穴滚落,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沾满灰尘和点点暗红血渍(不知是我的还是其他人溅上的)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四周弥漫的焦糊味和放射性余波的警报低鸣仍在侵蚀着感官。那枚芯片的存在,像一块深藏在血肉中的冰冷碎片,提醒着这场惨烈交锋后残存的唯一战利品。我迎着所有人的注视,抬起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手指僵硬地摊开,掌心向上,一枚薄如蝉翼、边缘流淌着奇异幽蓝与暗金双色微光的半透明芯片,静静地躺在被汗水和硝烟染黑的手心。仓库顶那最后几盏顽强闪烁的应急灯管发出的冷光,吝啬地落在芯片光滑的表面上,映出冰冷的光泽。它很小,很薄,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她没说完的坐标……”我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响起,因压抑剧痛而沙哑,带着一种粗糙的颗粒感,清晰地切开沉闷的空气,“……在这里面。”
整个仓库里只剩下辐射仪那逐渐微弱下去的蜂鸣,还有远处角落老爹维生设备重启后那更加断续、如同垂死挣扎般的低嗡。月霓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掌心的芯片,又缓缓上移,落在我依旧低垂着、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焦黑左手,最后定格在我烧灼了大半、露出刺目伤痕的颈侧——那是刚才爆炸气浪最接近的位置。她眼中那未被消解的锐利愤怒,似乎凝固了一瞬,如同冰封湖面上骤然出现的裂痕。有什么更深沉、更尖锐的东西在她眼底翻涌,如同暴风雨前深海下凝聚的暗流。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几乎要将人溺毙时,一声刺耳到足以划破耳膜的金属锐响毫无征兆地爆开!
“哐啷——!!”
仓库深处,那块堆放废旧机械零件的区域,一堵沉重的、由废弃合金门板堆叠起来的“墙”,突然从内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撕开!扭曲变形的金属门板像破布一样向两边抛飞,撞在周围的旧设备上,发出山崩般的巨大轰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一个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狰狞身影,撞破弥漫的烟尘猛冲了出来!
月光!惨白冰冷的月光,从被撕开的仓库破口处猛烈地灌注进来!像巨大的探照灯光柱,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凌乱不堪的战场!月光下,那冲出的身影轮廓瞬间清晰得如同噩梦剪影——疤狼!
他高大到畸形的身躯被厚重的军用级装甲覆盖,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无情的钢铁寒光。那张布满交错疤痕的脸上,左眼的战术义眼闪烁着比平日里更加狂暴刺目的猩红血光!那红光疯狂扫射,如同嗜血的猛兽搜寻猎物,瞬间锁定了站在人群中央、暴露在月光下的我。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混合着痛苦与无穷怒意的咆哮,震得仓库顶棚的陈年老灰簌簌落下!
“找到你了……杂——碎!”
在他身后,伴随着沉重、杂乱、令人心悸的脚步声,更多猩红的战术目镜光芒在烟尘和月光交织的阴影里亮起,如同骤然睁开的、贪婪嗜血的凶兽之眼!改造战士!不只一个!沉重的靴子践踏着翻腾的尘埃和地上的金属碎片,蜂拥着撞开破口,涌入仓库!
伏击!赤裸裸的伏击!红蝎!这个女人的恶毒,永远比你想象的更深入一分!她不止引爆了蔷薇,更算准了这一切会暴露位置,派出了她最强的猎犬!疤狼那一声狂暴的咆哮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枪声!比雷暴更加激烈、更加密集的枪声在破口处炸响!刺目的能量弹道刹那间撕裂了仓库惨淡的光影,编织成一片毁灭性的死亡光网!炙热的弹痕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擦过身体两侧掠过,狠狠撞击在身后的金属货架和水泥立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灼热的气流带起皮肤的刺痛感,飞溅的滚烫金属碎片和水泥碎块如同死神的镰刀碎片四下崩飞!
“趴下!!!”
月霓的嘶吼几乎和枪声同时炸裂!她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疤狼咆哮声未落、第一波弹雨刚刚成型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弹簧松开!没有半分迟疑,根本不顾及姿势是否安全或雅观,她的身体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狠狠地从侧面撞向我的腰部!
这一撞的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我猝不及防,原本就因为左臂重创而平衡不稳的身体猛地向侧下方倾斜!身体不由自主地重重摔落,就在我失去重心的前一个刹那,她纤细却爆发力惊人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韧性反向一揽!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我的身体砸在地上,溅起一层呛人的尘土。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那道将我撞开的身影,如同展开羽翼的黑鹰,猛地向反方向扑倒,重重地覆盖压在我的身体上方!
就在那电光石火、时间几乎被拉长的半秒内——
嗤!嗤!
两道灼热到令人汗毛倒竖的破空之声,带着高速粒子摩擦空气发出的死亡尖啸,从月霓刚刚还站立和我方才所在的位置狠狠穿过!那轨迹留下的灼热空气擦过我的耳廓,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如果她没有那近乎于野兽直觉的闪避和义无反顾的扑撞……那两道足以将我头颅或胸腔贯穿的能量弹道,此刻已经在我的血肉之躯上留下两个焦黑对穿的大洞!
我的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左臂的剧痛因为这下撞击和身体的扭曲彻底爆发开来,眼前一阵发黑,汗水混合着飞尘的泥泞感糊住眼睑。但身上覆盖的重量却异常真实——月霓!她的身体带着战斗服布料摩擦的粗糙感,还有一股硝烟和血液混合的奇异气息。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擂动,如同失控的战鼓,隔着身体,撞击着我的神经。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短促的闷哼从我头顶传来。月霓的肩胛部位猛地一沉,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一下。她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更沉了。
弹雨疯狂泼洒!仓库如同炼狱!金属碎片在能量弹药的冲击下疯狂跳弹尖叫,水泥被凿出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豁口!死神挥着镰刀,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肆虐狂舞!
“老爹!!!”月霓的嘶喊撕心裂肺,她甚至顾不上压在我身上,猛地抬头向角落看去,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惊惶!
我的视角被她的身体挡住大半,只能通过有限的角度拼命向上看!就在那片被月光和爆炸烟尘笼罩的角落位置,鬼手林七那油滑的老脸上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他矮身缩在翻转过来的厚重金属工作台后面,尖锐的破空声和爆炸的冲击波不断震撼着他眼前的屏障,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干瘦的身体像风中枯叶般剧烈震颤。
而老爹!那个坐在轮椅上、如同生锈堡垒般的身影,正被铜脑壳那庞大而笨拙的身躯死死地抵在角落的两面墙夹角!巨大的黄铜身躯几乎形成了一面移动的、极其笨重却结实的壁垒!子弹和爆炸产生的破片暴雨般砸落在铜脑壳宽阔的背部和那黄铜的头颅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不绝的“叮当!哐当!”声,还有金属被撕裂、凹痕被加深的摩擦音!铜脑壳的下颌处再次发出那种低沉的、不规律的“咔哒咔哒”撞击摩擦声,似乎在无声地承受着这狂暴的冲击。他粗壮的黄铜义肢死死抵住老爹坐着的轮椅扶手,用自己那布满凹痕的身躯最大程度地遮住轮椅上的老者。硝烟弥漫中,老爹的身影几乎完全被铜脑壳遮蔽,只有他放在扶手上那只枯瘦如同朽木的手掌,在剧烈的震动和死亡的尖啸中,依然能看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力量的指节绷紧的弧度。
整个仓库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充斥着死亡尖啸的熔炉!弹道呼啸,爆裂声连绵不绝,金属和混凝土的碎片如同嗜血的毒蜂在疯狂弹跳!
月霓压在我身上,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我颈侧的伤口,混合着硝烟的灼热感。她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破口处倾泻死亡火力的方向,眼神里只有冰冷燃烧的火焰。
“铜脑壳!”她猛地对着墙角嘶吼,声音在狂暴的枪声中依然穿透出来。紧接着,她的嘴唇几乎是擦着我的耳廓,声音如同锋利的匕首,短促、冰冷、不容置疑地刺入我的耳中:“芯片!启动!接入我的神经桥!立刻!”温热的气息夹带着命令式的决绝。
她的左手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猛地从我身下抽出!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紧握住了一个扁平的、闪烁着幽蓝色工作灯光的移动连接埠!连接埠的顶端,一个微型的、处于激活状态的神经数据接口泛着淡蓝色的光晕,像一只等待链接的电子之眼!就在她抽出连接埠的瞬间,她腰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槽“噌”地弹开!她毫不犹豫地将连接埠狠狠插入了那个接口!
下一秒!那只握着连接埠、闪烁着神经接口光芒的手,如同坠落的流星,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精准地、狠狠拍向了我刚刚松开、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冰冷芯片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