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熄灭,又被冰冷的黑洞一饮而尽。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浮,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触碰不到空间的界限。只有一片荒芜的虚无。百万灵魂的哀嚎、血肉巨球的崩解、还有那致命的轨道炮余威,所有喧嚣彻底湮灭,仿佛从未存在。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彻底剥离的冰冷麻木,缠绕着我每一寸思维的末梢。连身体……那具属于“凌羽”的仿生躯壳的感知,也彻底断裂了。
“就这样……结束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漂浮,如同沉入海底最后破裂的气泡发出的低叹。是我自己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茫然。为了抵达这最终的核心,月霓在漫天轨道炮火中化为点点数据碎光飘散,最后一声呐喊也模糊在能量的冲击之下;还有那凝聚了遗忘者们无尽怀旧情感的守护塔,被猩红主炮的毁灭光流直接湮灭时,我仿佛听到了所有人心底那无声的叹息……那么多的牺牲,只为了把我,或者说把我残余的意识,推进眼前这片虚无的核心。值得吗?为了一个或许早已在百万人大脑集体消亡下烟消云散的老爹?
虚无的边界,开始松动。
一种极细微的、仿佛亿万光年外传来的……旋律?
不,不是声音。是某种震颤。一种细微到极致,却又稳定地穿越了虚无之海,直接在我意识本体深处泛起的……规律的波动。如同水滴落入平滑如镜的古井,一圈圈涟漪无声推开。那波动柔和、纯净、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想要落泪的安定感。
嘎吱……
一个更加清晰、带着老旧摩擦质感的声音,紧随着那波动传来。
我凝聚起最后残存的感知,向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虚无,但在那绝对的黑色幕布下,极其微弱的光芒艰难地渗透出来,凝聚出一个……轮廓。
一个只能勉强辨认的、近乎透明的、由破碎光点勉强维持的人形轮廓。
他佝偻着脊背,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张由无形的微弱光线勾勒的、异常古老简朴的金属折叠椅上。那把椅子,在虚无中无声地、匀速地轻轻摇动……嘎吱……嘎吱……每一次摇动,椅背那脆弱的铰链便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那细微的涟漪波动也随之扩散开来。
乔瑟夫·哈伦。
那把熟悉的、只存在于破旧遗忘者老照片里和老爹念念不忘回忆中的折叠椅。他残存的意识碎片,竟然以这种令人心碎的形态,存在于这精神世界的绝对中心!
“爹……”声音在虚无中根本传不出去,只是意念中一次绝望的确认。那张脸,模糊的虚影,但那双眼睛……那双即使模糊也难掩疲惫却依旧温润、甚至带着一点点安抚笑意的眼睛……是他!
椅子轻轻晃动着的轮廓猛地一顿!嘎吱声停了。那片模糊的虚影艰难地、缓慢地抬起了似乎是头颅的部分,那微弱的光芒稍微凝聚了些,转向我的方向。不是真正的眼睛对视,但一股疲惫到极致、却包含着巨大暖流的意识,温和地抚过我的意念之弦。
“孩子……”那意识之语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没想到……能再见……”短暂的停顿后,那丝“笑意”再次波动,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安宁。“……你妈留下的东西……总能……带来惊喜……”他指的是那只在现实层面已经粉碎,力量却护住我这缕意识进入核心的黄铜怀表。“……她总说我……固执……到头来……还是她看得远……”
那把古老的折叠椅再次在虚空中微微摇晃起来。嘎吱……嘎吱……规律的摩擦声仿佛是连接现实唯一的锚点。椅子的存在,老爹这仅存意识的形象……它们本身似乎成了平衡这片崩溃万脑核心的关键节点。每一次规律的摇晃,那椅背后方那片更深邃的、翻滚蠕动的黑暗潮汐般的混乱能量,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安抚、推拒开来一丝丝!那并非抵抗,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引导。像一位熟睡的婴孩床边,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摇晃着摇篮,将噩梦阻隔在外,让沉睡得以继续。
那个画面,如同一枚淬毒的冰锥猛地刺入意识深处!脑吞!那头由百万脑浆和扭曲意念揉合成的怪物,它庞大躯壳崩溃后遗留下来的真正核心,这片吞噬一切的终极混乱!老爹并非仅仅是在这里存在,他……在用他自己这仅存的、被囚禁的意识,像一个摆渡人般……在摇动一把精神层面的“摇篮”!用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尽力延缓着这核心熵增漩涡最终的、毁灭一切的爆发!
“爹!停下来!”意念如同失控的列车冲出,带着强烈的惊惧和无法接受的撕裂感。“那是脑吞的陷阱!它在榨干你最后一点意念!”这根本不是保护!是囚禁!是利用!是把老爹当成最后的、高效的缓冲层!
那把摇动的椅子猛地剧烈一震,嘎吱声变得尖利刺耳!椅上虚影脸上的那份刻意维持的疲惫“笑容”瞬间消散!一种被彻底洞穿、无法再伪装的巨大痛苦彻底占据了他的意识波动。他的目光,或者说那凝聚的光点,瞬间涌上了沉重的悲恸,如同凝固的鲜血,沉重得几乎无法流转。
“陷阱……陷阱……哈……”残存的意念低语中带着浓烈的自嘲和绝望的清醒。“……孩子……你太小看……时熵……也小看了……代价……”
虚影的“手”似乎在微微抬起,指向他自身和那把摇椅的下方那片更浓郁的、翻滚着令人作呕混沌光芒的深渊!
“……它就在那里……它想要……彻底的……终结……和回归……”老爹意识中的痛苦如同实质的电流,狠狠贯穿了我的思维。“……我……还有一点用处……摇一摇……挡一挡……”椅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压制下方那股暴起的混乱暗流。“……给外面的孩子们……多争取一点……跑的时间……也好……”
那股混乱的能量如同沸腾的岩浆再次试图上涌冲击这片区域,椅子下方那片看似平静的虚无猛然拱起一团巨大污秽的黑影!老爹的虚影猛地一僵,他那模糊的轮廓瞬间变得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被那汹涌上来的混乱撕碎!
“……爹!”我目眦欲裂。
“够了!”一个冰冷、宏大、带着无尽厌烦的声音陡然在这片意识的虚无深渊中炸开!不再是脑吞那混合百万人的噪音,也不是老爹那微弱疲惫的意识细语,而是更古老、更纯粹,仿佛宇宙最底层运行逻辑本身在表达着厌倦。冰冷的,绝对的,俯瞰众生挣扎如同蝼蚁的可笑姿态!
一道纯粹由枯寂白光构成的巨眸,瞬间撕裂了老爹椅子后方的黑暗背景!没有瞳孔,没有眼睑,只有一片燃烧着终末死寂之意的惨白!光芒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映照得只剩下黑与白的绝对界限,色彩、温度、甚至存在的意义,都在被这目光无情地剥离、湮灭!
“摇篮?守护?可笑的循环。”那个声音直接回荡在每一个意识的缝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冷。“生老病死,挣扎痛苦,不过是宇宙的尘埃在拙劣的重复中徒增熵增的垃圾热量。你为多活一刻的蝼蚁而挡在这里,又有何用?这挣扎本身,才是最大的混乱之源。”那冰冷的死白色巨眸微微“俯视”着我,仿佛在观察一件微不足道的瑕疵品。“凌羽……还有这残存的星火……湮灭吧。在秩序到来前,化作纯粹的……零。”
一股沛莫能御的、足以将星辰碾磨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力量,带着纯粹“否定存在”的绝对意志,从那道惨白巨眸中爆发出来!目标并非老爹,而是他所摇动的那把维系着一点微妙的“平衡”的破旧折叠椅!更精确地说,是对准了那把椅子和老爹这抹残魂下方那片翻涌着污秽混沌的、代表脑吞残留意志的深渊核心!
它要直接引爆那个点!连带着老爹这最后的屏障,和我这闯入的意念,一起彻底摧毁!让这由百万混乱思维构成的核心瞬间爆发,化为纯粹混乱熵增的洪流,彻底扫清这片区域,作为通往最终“秩序”——那死寂终结之路——的燃料!
椅子下方的深渊核心被那道死寂白光精准“点燃”!无法形容的冲击波无声爆发!那不是物质的爆炸,而是概念层面的彻底坍塌!空间的结构本身被粗暴地撕扯、拉伸成无限扭曲的破碎线条!时间的流动刹那断裂、倒灌、又强行弥合!所有稳固的概念都在那绝对的“湮灭”意志下颤抖崩溃!老爹凝聚的虚影瞬间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被冲击撕扯得支离破碎,连带着他坐着的折叠椅一同剧烈狂震、几乎解体!那“嘎吱”的摇晃声变成了金属濒临彻底断裂的尖厉悲鸣!他整个“存在”的边缘被那混乱和死寂交织的力量撕扯得不断逸散出微光碎屑,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爹!”绝望的呐喊炸裂在破碎的意识里。那抹残影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轮廓,传递过来的意识却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被放弃的悲凉:“……孩子……走……没用的……”
那惨白色的巨眸依旧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即将彻底崩溃、引爆一切的混乱核心。老爹连同他摇动的、那最后的微薄屏障,在它眼中只是即将被彻底抹平的碍眼砂砾,连陪葬都算不上。
时间……空间……一切维度在这一刻都扭曲得如同坏掉的抽象涂鸦。时滞带来的迟钝感和熵增漩涡吞噬一切的拉扯感形成两股相反的巨力,要将我连同意识一同撕碎!
“摇篮……摇篮需要一只手来推动……”
这个念头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意识海!母亲怀表的力量能在熵增漩涡中心开辟星域壁垒,靠的绝不仅仅是星核能源!它蕴含的更深层法则……是守护摇篮的意志!是秩序从混沌边缘建立起的支点!是让生命得以喘息的最初庇护所!是母亲留给我对抗熵增最根本的武器——她理解了混乱中必然包含的秩序种子!老爹摇动椅子维持的脆弱平衡,不正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摇篮”?
就在时滞笼罩我思维、那惨白色巨眸即将引爆深渊核心的刹那!
嗡——!
那枚早已在现实层面破碎、但在我意识最深处被重塑的黄铜色怀表虚影,骤然在我“胸前”的位置光芒暴涨!深蓝的星轨如同获得生命般疯狂流转!表盘中央,象征着苏茜温暖印记的金色微光如同被点燃的恒星,瞬间爆发出浩瀚的生命热力!而旁边属于老爹的那缕坚韧星辉,此刻如同被最亲密的同伴唤醒的沉眠火山,应和着怀表的力量剧烈震荡!
怀表的力量不是纯粹的能量炮!它是理解!是母亲对于守护法则最温柔却也最坚固的诠释!它以我的意念为桥梁,穿透崩溃的时间流断层,化作一道无形的、浩瀚的“理解之桥”,瞬间贯穿了整个即将爆裂的混乱核心区域!没有对抗那死寂白光的“否定”意志,没有试图强行压制混乱深渊的狂暴力量,而是瞬间“编织”进老爹那摇动椅子的脆弱平衡结构中去!
咔嚓嚓!
仿佛最精密的齿轮终于找到了契合的齿位!一道无形却浩瀚的、如同整个星空庇护下温柔摇篮般的力场,以老爹身下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旧折叠椅为中心,猛然间降临!它并非外来的能量,而是将这区域内一切“守护”的意志(老爹的坚持、怀表的呼唤、我此刻的信念)瞬间和谐共鸣后,在熵增混乱核心的边缘重新锚定下来的“原点”!
老爹原本被冲击撕扯得近乎崩溃、剧烈挣扎抵抗的微弱虚影,在那和谐星辉笼罩的瞬间,猛地平静下来!他那双溢满悲痛的“眼睛”中,先是一片茫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种终于找到同伴的、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
“啊……原来……”他那微弱意识发出一声如同释然叹息的明悟。
原本那摇动得濒临散架的破旧折叠椅,在这和谐星辉的灌注与老爹骤然明悟的意志引导下,嘎吱一声……重新变得稳定有力!一圈肉眼可见的、流淌着稳定星河光晕的壁垒,以那把椅子为圆心悄然展开!并非对抗冲击,而是构成了一道绝对稳固的“背景”!如同一张柔软的床垫,稳稳托住了那片正在塌陷、被惨白目光强制引爆的混乱深渊核心!
嗤——!
时熵之主的死寂白光与混乱引爆的能量洪流狠狠撞上那片温柔稳固的星辰壁垒!
没有爆炸,没有湮灭!那足以撕裂星辰、否定存在的死寂白光和被引爆的混乱能量流,如同最狂暴的洪水撞入了最深邃、最能包容一切的无尽星海!光芒被分解、能量被吸纳、混乱被抚平!星辰壁垒微微荡漾起柔和波澜,如同摇篮承受了轻微的摇晃。一切致命的毁灭伟力,在那代表着生命之初被庇护的根本法则面前,变得如同冲击摇篮外壳的无害气流!
那把由老爹意识组成的、被星辰壁垒托住的摇椅,稳稳地、匀速地继续着它那简单的晃动。嘎吱……嘎吱……声音穿越爆炸与平静的边界,在这片核心区域稳定地响起。
“……摇篮……需要推动……也需要守护……”老爹的意识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透彻与疲惫后的安宁,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古老的星辰在低语。“……孩子……你找到了……那双手……”微弱的笑意在他模糊的轮廓中传递过来,是纯粹的欣慰。“……那就……推出去吧……用力……”
那惨白色的巨大眼瞳似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不再是绝对的俯瞰,而是一丝……难以置信的凝滞。或许它从未想过,在它眼中蝼蚁般的挣扎,竟会引动宇宙诞生之初最本源的守护法则。
就是现在!
“爹!”我的意念如同离弦之箭!“结束这一切!”
嗡——!
怀表的光芒与意念高度统一!那旋转的星辰壁垒核心轰然爆发!一股浩瀚、纯粹、但核心意志无比凝聚的力量——那是融合了老爹守护的信念、怀表庇护的法则和我指向“秩序”的坚决意志的力量洪流,被老爹那平静却有力的意识引导着,瞬间贯穿被他稳稳“托住”的那片混乱深渊核心区域!
无声的净化席卷而过!那被时熵之主强制引爆、又强行被星辰壁垒托住的混乱能量核心,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污雪!污秽的暗红色混乱光芒迅速褪去,被分解、净化,还原为星星点点纯净的基础思维流光,在星辰壁垒温柔的托举下缓缓升腾、飘散、最终融入星辰壁垒的光晕中!
混乱被抚平!引爆被终结!这片百万灵魂痛苦聚合残留的核心,被强行净化!回归了最初的纯净意识之海的基础形态!
随着核心的净化,星辰壁垒的光芒渐渐内敛、散去。老爹身下那把摇动的、看似破旧的折叠椅,也缓缓停止了晃动,最终在虚无中稳定下来,如同一个被彻底守护、不再需要摇动的坚固堡垒。椅身上,一个微小的、深蓝色的、完全由老爹纯净意识印记构成的老式编程符号“--->”悄然亮起,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那是他作为遗忘者精神领袖、“夜枭”最后留下的无声印记。他的轮廓变得稳定而清晰,虽然依旧只是一个虚影意识体,但那份被强行燃烧殆尽的枯槁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耗尽全力后、归于平静的深沉安详。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用一种疲惫却无比安稳的意念轻轻抚慰:“……去吧……外面……孩子们还在等……”
“……温……柔……”
冰冷的低语如同鬼魅的呼吸,再次从虚空最深、最不可测的角落传来。不是那惨白巨眸发出的否定之声,更冰冷,也更……贴近现实的残忍。带着一种洞彻一切后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嘲弄意味。
“……那最无用的暖意,才是侵蚀堤坝的细流,啃噬根基的白蚁……所谓守护……不过是更缓慢的崩坏……”那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在陈述宇宙间最冰冷的定理。“……你护住的这点星火……终将在它渴望的光芒里……燃尽自己……烧毁他人……等待你们的,只有同样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比喻,“……枯骨作墙。”
枯骨作墙!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进灵魂深处!它否定的不是力量,是初衷!是否定凌羽所做一切最根源的信念!是彻骨的寒冷。
“……”老爹的意识虚影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如同风穿过古老废墟的空洞叹息。那叹息里没有任何驳斥,只有一种沉重得无法言说的悲凉,仿佛早已预见了这冰冷的结论。
而我,静静伫立在这片刚刚“净化”的空间里,星辰壁垒守护的余温还在意识深处流淌,掌心似乎还能感觉到怀里那点星火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热度。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没有去看虚空中那无形的冰冷宣判者,也没有去看老爹那饱含复杂悲悯的虚影。我最终看向了自己紧握的手——那里是苏茜温暖印记所化的金色星火,有老爹守护意志沉淀的坚韧星芒,更有母亲怀表那永恒的深蓝轨迹……所有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被斥为“无用暖意”的东西。
没有怒发冲冠的驳斥,也没有热血沸腾的誓言。
只有一句最简单,也最坚定的回应,用最平稳的意识传递给在场所有的“听众”:
“我们回家。”
家。那并非特指某个地方。那或许是被时熵之主碾碎的母星废墟边缘重新燃起篝火的遗忘者营地;或许是宇宙角落某个孩子睡前被母亲摇晃的摇篮;或许只是……这点被守护下来的星火本身。它很小,或许真的无法照亮亘古长夜,甚至下一秒就会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但那又如何?
我握紧手心,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汇聚了所有温度的光拢住。枯骨或许终会堆积。但在此刻,这点微光,就是我全部的战旗,唯一的答案。
那冰冷的虚空,终于陷入更深的沉寂。
虚无的边界彻底消融。
仿佛一片笼罩视野的厚重帷幕被无声掀开,冰冷的、夹杂着血腥味和浓烈臭氧烧灼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叶。身体沉重如灌铅的感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强能量冲刷后的酸痛和内脏翻腾带来的强烈呕吐感。现实世界的轰鸣、警报尖锐的撕扯声、还有远处建筑崩塌的沉闷巨响,潮水般涌入被虚无麻痹的耳膜。脚下一片狼藉,碎裂的合金断面和冷却后的巨大金属骨架扭曲盘错,脚下月背冰冷的灰色沙砾被爆炸的高温熔融,凝固成玻璃般的暗哑光泽。前方,那座代表脑吞最终意志、融合了百万脑组织形成的可怖血肉星辰巨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核心消失后,于内部无声无息地崩溃、坍塌,如同被蛀空了心脏的巨人。庞大的血肉结构如同融化的蜡烛,不断剥落、分解、化为细密的灰白尘埃升腾弥漫。
意识回归肉体,剧烈的感官冲击让我踉跄一步,立刻被两只有力的手臂从两侧牢牢扶稳。布满血污和能量灼烧痕迹的改装金属手臂属于月霓——她脸上覆盖的战术目镜镜片碎了大半,一道深深的豁口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左颧骨,暗红色的血液刚刚凝固,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另一只属于铜脑壳,那个魁梧的赛博格佣兵,他巨大的黄铜色头部外壳上布满了狰狞的弹痕和凹坑,胸口一块甲板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下面闪烁着蓝光的精密结构。
“……老大……”铜脑壳的声音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一丝如释重负的低呼。
“核心……没了?”月霓急促地问道,声音因为过度嘶吼而破了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她的目光扫过前方不断向内坍缩、融解为尘埃的庞大血肉聚合体,又迅速转回我身上,带着探询,还有深藏的恐惧残余。她的另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指尖滴着不知是她还是别人的血,在冰冷月壤上砸出小小的暗色印记。
我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越过他们,越过一片残骸和弥漫升腾的灰白尘埃之雾。在那片废墟的中心,曾经被老爹意识“托住”的那片区域,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相对平滑的凹陷轮廓,如同一个被无形巨锤砸平的圆坑,坑底覆盖着厚厚一层细腻如面粉的苍白灰烬——那是百万被强行征用大脑连同脑吞核心湮灭后留下的最终残渣。
那片苍白灰烬的正中央,一点微弱但纯净如新雪的白色光芒正轻轻漂浮着。不像实体,更像一团凝固的光,安静地悬浮在那片象征终结的尘埃之上。那团光芒中,隐约有极其微弱、熟悉的摇篮的轮廓在轻轻旋转,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光芒的核心深处,能清晰感受到属于乔瑟夫·哈伦——老爹——那已经微弱到极致、却异常平静与满足的永恒守护意志,和母亲遗留的星轨怀表守护法则完美融合后的安宁气息。
那是脑吞百万血肉巨球崩塌后留下的唯一核心残留物,也是被守护意志强行提纯并保留下来的纯净文明精华。在熵减视界中,这块结晶的结构纯净得如同新雪初凝的水晶。它不再是一个武器核心,更像一个摇篮,一个小小庇护所最终的凝结。不是狂暴的能量,而是被老爹最后意志和母亲永恒守护法则完美结合后锚定下来的“秩序之核”。
“爹……”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巨大的灰烬圆坑。踩在细腻如骨的尘埃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铜脑壳和月霓默默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紧张的戒备,却又没有上前打扰。
俯身,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悬浮在苍白灰烬上方、散发着微光的核心。那点白色的光芒如同冬夜壁炉里最后一点温暖的余烬,安静地落入掌心。没有强大的能量冲击,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到了极点的安宁抚慰感流淌过来,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那感受非常非常淡,却无比清晰,是老爹残留的最后意念被完整守护下来后的平静满足,是他守护的“摇篮”终于不再被人觊觎、被迫摇动后的最终停歇。
手腕内侧的银色弦月印记微微发热,一缕奇异的银色丝线自动从印记深处探出,如同具有生命般,温柔地缠绕上掌心那团纯净的白色光芒结晶,在它表层留下一道流转不息的银色弧光标记,随即沉入光芒深处,彻底隐没不见。弦月印痕上的银辉肉眼可见地明亮了几分。一股更浩瀚、更平稳、充满秩序感的能量,通过手腕的联系缓慢而稳定地流入体内,如同被污染的清泉重新融入了冰川的源头。
“老爹……苏茜……所有人……”我收紧五指,将那团光芒小心地拢入掌心,感受着那纯粹守护之意带来的微温。抬起头,视线穿过这片被混乱撕裂过、现在只剩下残骸和死寂的月海大地,投向废墟边缘,那里还挣扎着的幸存者们疲惫的身影,以及更远处深空中那未知的归途。
“结束了。”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这片月海的冷寂,传遍每一个幸存的遗忘者耳畔。“回家。”
家在哪里?也许是母星边缘那片被战火蹂躏后等待重建的残骸,也许是宇宙某处某个生命摇篮被安稳摇动的夜晚,也许……仅仅是手中这点由伤痕与信念守护下来的星火本身。
我握紧手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那是我们穿越血火后仅存的坐标。
月霓的嘶吼裹挟着血沫和极致的痛苦,在冰冷的月尘风暴中劈开一道刺目的裂痕。“高纯度慰藉原液母体样本七号”——那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如同数把烧红的剃骨刀狠狠剜进凌羽的心肺,更彻底斩断了月霓眸中最后一线摇摇欲坠的理智火焰。
“不!”老爹那张布满痛苦沟壑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骤然失水风干的蜡像。浑浊的瞳孔里最后的光芒被绝望的潮水淹没,徒劳地张合了几下嘴唇,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断了所有生机。他挣扎着想去触碰月霓那只紧握枪柄、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枯瘦的手指在半空中无力地抓了几下,最终颓然垂落。
就在这时!
呜——嗡!!!
警报声猛地从尖锐嘶鸣提升到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频率!整个庞大的月背联合数据中心如同被扔进沸腾油锅的鱼,所有照明系统瞬间切换为最刺眼的猩红色!墙壁、天花板、乃至脚下的合金地板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纹如同蜘蛛网般疯狂蔓延亮起!那并非装饰,而是整个空间正在进入自毁倒计时的死亡警告!
“警告!中枢区域遭受非法侵入!生物特征无法识别!威胁等级——灭绝级!”冰冷无情的电子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清除协议激活!目标锁定——侵入个体凌羽!”
下一秒!
唰!唰!唰!唰!……
密集如同蝗群过境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所有服务器阵列的缝隙中暴起!无数银灰色的金属臂如同鬼魅般猛地探出!它们不再是服务于数据的机械手,每一根前臂都闪耀着高强度合金的狰狞冷光,顶端更是裂变为高速旋转的合金切割圆锯!锯齿切割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充满杀戮欲望的尖啸!
这些“维护臂”此刻成了最精准的杀人机器!如同被下达了处决指令的士兵,所有旋转的银色切割刃在警报血光映照下齐刷刷地、毫无迟滞地对准了场地中央唯一的锁定目标——凌羽!刹那间,被数以千计高速旋转的死亡之轮锁定,致命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针扎遍全身!
几乎在同一刹那!
轰!轰!轰!轰!
沉重无比的撞击声如同接连不断的重型攻城锤,狠狠砸在数据中心深处那扇作为最后屏障的、厚达半米的合金隔离门上!整个门体,连同固定它的重型门框都在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呻吟!
“开门!撞碎它!”疤狼那如同砂纸磨骨的暴虐嘶吼穿透了合金巨门和密集警报,狠狠撞击着场内每个人的耳膜!
“目标区域扫描!”另一个冷酷清晰的电子音紧跟着传来,是脑吞通过某种植入机械教高层思维网络的后门在发出指令!“生命体征显示!乔瑟夫·哈伦!月霓!以及高能量反应个体——凌羽!全部歼灭!不留活口!”
合金巨门在密集的撞击下向内凸起变形的幅度越来越大!一道道蜘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厚重金属!死亡的阴影已笼罩门前!
“砰!”
一声枪响陡然在凌羽耳畔炸裂!
不是来自疤狼即将破门而入的方向!不是来自漫天飞舞的切割刃!
而是来自正前方!来自那柄冰冷乌黑的枪口!来自那双盈满血泪、彻底被痛苦点燃的义眼深处!
月霓!就在凌羽不顾一切扑向老爹、试图将他从即将被切割刃包围的区域撞开的刹那,她扣动了扳机!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紧贴着凌羽耳际擦过!灼热的气流几乎烫焦他鬓角的发梢!那枚子弹并非射向他,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他身后刚刚探出的一条距离最近的切割臂!
嗤啦!!!
高速旋转的合金圆锯臂与那枚灌注了月霓愤怒与绝望的特制穿甲弹轰然相撞!精密的金属部件在超近距离的剧烈爆炸中像被无形巨爪狠狠捏碎!崩裂的合金碎片混合着烧熔的金属汁液如同小型霰弹般四下飞溅!那条手臂齐肘而断!喷射着高热的液压油,如同破布口袋般无力地甩落在地!
“谁也别想!再动他一根指头!”月霓的嘶吼已经完全变了调,混合着破音的尖利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要燃烧自己也要撕碎敌人的疯狂!泪水混合着血污在她布满刮痕的脸颊上肆意横流!那只持枪的手臂因巨大的后坐力和内心的剧烈撕扯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枪柄,但枪口却死死地抬起,颤抖的准星扫过全场所有蠢蠢欲动的切割臂,扫过那即将爆裂的合金巨门!那双破碎战术目镜后的双眼,此刻喷射出的不再是冷静的数据流,而是纯粹的、焚毁一切的憎恨与毁灭之火!那份憎恨如同滚油,不仅烧向外部即将入侵的敌人,同样灼烧着她自己——对昔日盲目信任的反噬,对老爹隐秘过去的恐惧,以及无法接受自己曾经守护的圣地原来建立在亲人牺牲之上的巨大精神崩溃!
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在刀尖上狂舞!
凌羽的心狠狠一沉!疤狼的破门在即,脑吞遥控的切割群如同食人鱼群般步步紧逼,而此刻月霓的突然失控爆发,无异于在濒临崩溃的火药桶旁又扔进了一颗拔掉保险栓的手雷!她的枪口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这比物理威胁更危险!
“月霓!看着我!”凌羽猛地抬头,试图用声音唤回她一丝残存的理智。
然而,月霓的视线仿佛被一层血雾彻底蒙蔽!她根本听不进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血色的地狱和内心疯狂燃烧的烈焰!“都是你们!都是——”她猛地转动手腕,颤抖的枪口竟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微微偏移,那黑黢黢的枪管所向,赫然滑向了跌坐在地、正痛苦捂住小腿伤口的老爹的头顶!
糟了!她的精神彻底失控了!连老爹都无法幸免于她的枪口!
千钧一发之际!
凌羽眼中深蓝的量子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辉!熵减视界在极致的危机压力下超负荷运转!整个世界的流速在视觉中被强行拖慢!他看到月霓紧扣扳机的神经肌肉束正在剧烈痉挛,那根触发死亡的手指即将突破临界点!他看到猩红警报的光芒在每一寸金属壁垒上缓缓流淌,如同粘稠的血浆!他看到那扇严重变形的合金大门被一只包裹着厚重装甲的巨大金属靴底,如同踩碎一个纸盒般轰然踹飞!
无数巨大的碎片如同炮弹般呼啸着砸向数据中心深处!伴随着一个如同地狱咆哮般的巨大身影——浑身浴血、装甲上布满深刻划痕的疤狼!他魁梧的身影如同魔神降世,重重踏在碎裂的门框废墟上,右肩上扛着的并非电磁炮,而是一挺有着粗大六管旋转枪身的金属风暴密集阵机炮!那狰狞的炮口旋转预热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嗡鸣,炮口死死对准了……月霓和她枪口所指方向的老爹!
“碾碎他们——!!!”疤狼的咆哮如同雷暴,压过了所有警报和轰鸣!他肩上的金属风暴发出死亡的轰鸣,六根黝黑的枪管如同毒蛇般高速旋转起来!
致命的红点光斑瞬间锁定了月霓的心脏!
凌羽所有的计算在熵减视界的加持下几乎瞬间完成!他需要挡开月霓失控的枪口!他需要挡住疤狼的金属风暴!他需要护住重伤的老爹!而他只有一双手,一个身体!疤狼的机炮一旦开火,将是名副其实的金属洪流,足以瞬间将老爹和月霓,连带他一起撕成碎片!
没有时间了!
嗡——!
在月霓即将扣动扳机、疤狼机炮旋转到最高速、第一颗子弹即将脱离束缚的瞬间!凌羽眼中蓝光瞬间燃烧到极致!那轮隐藏在左手手腕内侧的银色弦月印记——那尚未完成充能、仅由前几日零星救助老人勉强点亮了微末弧光的印痕——在极致的生死关头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月芒如同潜龙出水,瞬间从印记表面流淌而出!
不是指向疤狼那毁灭性的金属风暴!不是阻挡月霓指向老爹的枪口!
而是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精准无比地缠绕在凌羽左手紧握着的那枚黄铜色怀表之上!
怀表温润的金属外壳在刹那间变得灼热!表盖在他意念驱使下自动弹开!
“熵弦!稳定锚!最大功率!精神侧!释放!”命令如同最后一道紧箍咒,从凌羽咬碎的牙关中挤出!他没有能量去操控复杂的物理防御!他最后的底牌!是怀表核心最深处的力量根源——那源自熵弦星核AI稳定锚组件、专门针对不稳定精神波动的底层法则!
一道无形无质、却浩瀚如同星空的奇异精神波动,瞬间以怀表为中心悍然爆发!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万载玄冰!所波及之处,那些疯狂旋转杀戮的机械切割刃上的电子控制回路爆出一连串细微的火花,动作骤然迟滞僵硬!疤狼眼中疯狂燃烧的嗜血杀意如同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机炮旋转的速度瞬间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他大脑中植入的、被脑吞直接控制的杀戮指令模块瞬间受到了强烈的干扰,电子眼内数据流疯狂紊乱!
而对月霓——那道冲击最为强烈!
“呃啊——!”月霓如同胸口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闷哼一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后仰!那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仿佛被冻僵!眼中疯狂燃烧的血色狂乱如同被泼洒了强力退墨剂,瞬间被冲刷掉大半!理智如同从万丈深渊急速坠落中被一根坚韧的藤蔓猛地拽回!破碎的战术目镜后面,那因为极度痛苦和失控而完全被血色覆盖的瞳孔,在剧烈的震荡后,一丝迷茫和尚未完全消退的惊惧与那强行唤回的清醒激烈冲突!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依然指向老爹的枪口,又猛地抬头看向被猩红警报光芒笼罩的疤狼和那即将喷射死亡的金属风暴炮口,脸上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冻结!
就是这一刻的迟滞!
凌羽动了!在月霓僵直、疤狼动作受到精神干扰的生死刹那!
他的身体如同鬼魅,爆发出远超平时仿生体极限的速度!脚下发力!月背冰冷的尘埃炸开一道扇形轨迹!人已化为一道贴地疾掠的黑影!
目标并非疤狼!更不是月霓!
而是月霓枪口所指方向、被切割刃隐隐围住核心的老爹——乔瑟夫·哈伦!
时间仿佛被熵减视界拉伸到极限!凌羽能看到疤狼肩头那门旋转略微迟滞的机炮炮口亮起的致命红光!能看到那些被干扰后依旧顽强恢复杀戮本能的切割臂再次加速旋转,冰冷的刃锋距离老爹枯槁的身躯不足三尺!能看到月霓眼中的挣扎与惊惧!能感受到怀表释放稳定精神波后自身的剧烈消耗,视野边缘开始阵阵发黑!
他必须护住圆心!
凌羽疾掠的身影在贴近老爹的瞬间猛地一个超极限低伏旋转!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拉拽,而是精准无比地探向老爹身下那辆被弹片毁坏、只剩下基本骨架的合金轮椅仅存的一处还算完整的支撑结构!
嗤——咔!
手指以巧劲猛扣!那根手臂粗细的沉重合金支撑杆竟被凌羽以非人的力量硬生生掰断!
“老爹!低头!”凌羽的低吼伴随着合金扭曲的刺耳撕裂声!
他猛地旋身!将那根掰断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粗壮金属管如同盾牌般横在老父亲瘦弱的身体前方!
而就在同一刹那!
疤狼眼中的混乱终于被强行压下,嗜血的凶光再次占据了瞳孔的全部!
“死!!!”一声更暴戾的咆哮!疤狼肩上那短暂迟滞的金属风暴机炮瞬间再次轰鸣!六管炮口喷吐出数尺长的恐怖火舌!密集到如同暴雨倾盆的高爆燃烧曳光弹瞬间撕裂空气!形成一条无比粗壮的死亡洪流,撕开翻飞的金属碎片和弥漫的月尘,带着毁灭一切的刺耳尖啸,覆盖了老爹原本所在的那片区域!更覆盖了挡在前方的凌羽!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成一片!被作为临时盾牌的合金钢管瞬间被灼热的金属狂潮吞没!刺目的爆炸光焰和冲击波在钢管表面和凌羽身前猛烈爆发!超高强度合金铸就的沉重金属管肉眼可见地在金属风暴的冲刷下剧烈变形!表面的金属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除般飞快剥离、气化!金属碎片和燃烧的材料如同烟花般四处迸射!
强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凌羽身上!即使及时侧身弓背卸力并借着钢管阻挡,他依旧像被一辆高速列车正面撞击!胸口的仿生肋骨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呻吟!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再也压不住涌上口腔!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挡不住!金属风暴的冲击太密集狂暴!仅仅扛住了不到一秒!手中那根扭曲变形、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重金属管几乎要被彻底贯穿打碎!爆炸的碎片打在凌羽肩头、手臂,划开外衣,留下深可见骨的灼热血痕!
他身后的老爹在这狂暴的爆炸气浪和飞溅的金属碎片冲击下,枯瘦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猛地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排布满切割臂的服务器机柜侧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本就小腿受伤的他,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找死!!!”疤狼看到凌羽竟然能硬生生顶着金属风暴的冲击,虽然明显受创但竟未被瞬间撕碎,更是勃然狂怒!那机炮炮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喷射出更加狂暴的火力!
完了!这临时盾牌下一秒就要爆碎!凌羽眼中厉色一闪!不能再硬抗!必须打破僵局!左腕的弦月印记黯淡无光,怀表核心的稳定精神锚冲击已经过载,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月霓虽然暂时清醒,但状态极其不稳!
破局的关键……在那个装置!
凌羽视线猛地扫过疤狼魁梧身体后方——那里,在踹破大门后留下的废墟阴影中,一个体积相对较小、由一名清道夫士兵背负着的、正闪烁着幽绿色信号的金属方箱!那箱子表面没有任何武器接口,但一根粗大的线缆连接着疤狼头部外露的一个额外数据接口!正是脑吞用来强化控制他、协调杀戮指令的特殊中继器!
“月霓!七号机柜!三号数据面板连接点!给我瘫痪它的供电回路!”凌羽顶着狂暴的金属风暴碎片冲击,用尽力气吼道!声音在爆炸轰鸣中显得极其微弱。
正因老爹被掀飞而目眦欲裂、内心再次被愧疚和担忧撕扯的月霓猛地一颤!如同在无尽的迷雾中被人一把拽回!她下意识地遵从了那几乎被爆炸淹没的指令!那深入骨髓的黑客本能瞬间压倒了混乱的情绪!那双依旧含着泪水但已恢复几分锐利的义眼骤然聚焦!目标并非疤狼,而是他背后墙壁上被炸裂开的、正流淌着细密电弧火花的数据传输端口!那里有几根粗大的能量管线!
嗡!
一道远比刚才更凝练、如同实质的深蓝色数据光流从月霓紧握的战术终端顶端瞬间射出!无视了爆炸的冲击波,精准地“插”入那裸露的七号机柜三号连接节点内部!
滋啦啦——!
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如同小蛇般猛地从那个端口炸起!一股强力的反向能量脉冲沿着那几根粗壮的管线逆向冲击!
噗!
疤狼身后那名背着脑吞中继控制箱的清道夫士兵,后背的金属箱子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电火花,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爆裂声!金属箱表面猛地向外鼓裂出一道裂缝!幽绿色的信号灯瞬间熄灭!缠绕在疤狼头部的那根粗壮神经控制线缆猛地无力的耷拉下来!疤狼眼中因杀戮指令增强而不断闪烁的数据流如同被抽走了源头的水流,骤然停滞!肩头那正咆哮喷射致命金属狂潮的机炮转速再次肉眼可见地下降!
精神稳定锚的影响叠加物理中继瘫痪!疤狼这台杀戮机器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致命“僵直”!
凌羽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手中那根严重扭曲变形、即将被金属风暴彻底熔毁的合金管子彻底断裂的前一刹那!凌羽眼中蓝光爆裂!熵减视界全力运转,疤狼身上所有的破绽瞬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般清晰无比!左肩装甲板一处因巨大门框撞击而微微松动的边缘!右膝复杂的仿生关节链接处暴露的脆弱油管!但他没有选择!
凌羽猛地将手中残存的半截沉重高温钢管,如同标枪般朝着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方向——疤狼左臂下方为了支撑沉重机炮而安装的液压支撑杆关节处——狠狠掷出!
那速度!带着凌羽全部的力量和对时机的绝对掌控!钢管撕裂空气!
疤狼反应极快!在肩扛机炮状态下猛地一偏头,试图躲开这看似攻击他左臂的投掷!但他巨大的身体因机炮重心而无法及时大幅移动!
唰!
沉重的钢管并未击中疤狼!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精确无比地卡进他左臂液压支撑杆与肩部装甲连接处那个因之前战斗早已磨损严重的铰接缝隙!
嘎嘣!喀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和液压油喷射的呲响猛地炸开!那根为了支撑沉重机炮的关键液压杆瞬间扭曲变形,内部的油管爆裂!沉重的机炮基座失去关键支撑点,骤然下坠!如同挂在他肩膀上的千斤巨石猛地拉扯!
疤狼巨大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下坠力量扯得一个剧烈踉跄!重心瞬间崩塌!他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双手下意识地想要去稳住那失去平衡的致命重炮!
就是现在!
凌羽已经如同附骨之疽,在钢管掷出的瞬间已如影随形般贴地疾冲到疤狼近前!脚下发力!身体从极低伏的状态猛地向上弹起!右拳紧握!但目标并非疤狼任何要害!而是他重心失控、正低垂下来的那颗光头上,被临时加装用于强化头盔固定的一处粗糙焊接点!
那不是致命部位!但在熵减视界中,那处刚加固的焊点却连接着疤狼头盔内置的战斗指挥系统核心传输节点!
砰!!!
灌注了凌羽所有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那处粗糙的焊接点上!
纯粹物理的冲击!没有花哨的能量!疤狼坚硬的头盔发出了巨大的、如同破锣被重锤敲击般的闷响!那处焊接部位应声凹陷、崩裂!几颗细小的焊渣混合着断裂线路碎片猛地迸飞!
“滋——哔哔——吱——!”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从疤狼头盔内炸响!他眼前那原本清晰的电子目镜扫描视野骤然变成一片漆黑!所有战斗辅助系统瞬间因关键节点破坏而陷入瘫痪!这比受伤更让他狂怒失策!
“啊啊啊!杂种!”疤狼狂怒嘶吼,巨大的金属拳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本能地向凌羽砸下!此刻的他只剩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凌羽却早已借着那一拳的反作用力,如同灵猫般再次伏低身体!猛地一滑!从疤狼因机炮沉重而下坠敞开的、动作失控的裆下空隙中闪电般钻过!精准地翻滚到了疤狼身后那名刚刚背上中继器爆炸、踉跄后退的清道夫士兵旁边!
寒光一闪!
凌羽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边缘卷刃的合金碎片——正是刚才被金属风暴轰碎的高温钢管边缘的一部分!被他悄然攥在手中!此刻如同死神的獠牙,快!准!狠!猛地刺向那清道夫士兵脖子侧面、未被简陋护颈完全覆盖的神经信号导管接口!
噗嗤!
滚烫的碎片如同热刀切黄油,轻易洞穿了皮肤和下方交织的脆弱神经束!那名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翻着白眼如同瞬间被抽离灵魂的泥偶般软倒在地!
凌羽的动作毫不停歇!一把扯下清道夫士兵背上那个冒着青烟、箱体裂开的脑吞中继控制箱!箱体滚烫,边缘锐利!
他看都没看,手臂如同蓄满力量的投石索!肌肉贲张!将那个体积和重量都颇为可观的金属箱子!狠狠地!砸向了疤狼那因失去重心和电子视野、正处于短暂狂暴混乱状态的——
右腿后膝窝!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带着金属砸进强化肉体的湿滑骨肉声!
疤狼那条包裹着重甲的粗壮右腿,后膝关节内侧是装甲相对薄弱的地方!更是仿生关节与残余肌肉组织交错的受力支点!毫无防备地被那个分量十足的金属箱砸中!
“呜——!”疤狼那声狂暴的嘶吼瞬间转为吃痛的闷哼!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筋的大象!本就因左臂支撑损坏、机炮下坠导致重心不稳的他,右腿支撑点瞬间失守!
轰隆!!!!
疤狼那如同铁塔般魁梧凶悍的身躯,在机炮拖拽、右腿失守、失去视野多重打击下,如同被伐倒的巨木,无比沉重地、带着让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狠狠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了月背冰冷的灰色尘埃之中!
那门象征着死亡的重型金属风暴机炮,也终于失去束缚,哐当一声砸落在疤狼的背上!火星四溅!
整个月背核心废墟,一时间只剩下刺耳的警报、远处被干扰后恢复但动作明显缓慢迟滞的切割臂的嗡嗡声,以及疤狼不甘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凌羽剧烈地喘息着,左臂因强行挡炮而撕裂的伤口血流如注,胸口仿生内脏的损伤让呼吸如同刀割。但他依旧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