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入梅菲尔区一条幽静的石子路,最终停在一栋乔治亚风格的联排别墅前,当然,这堆名词我是一个不懂,都是云燕告诉我的。
乳白色的外墙,黑色的铸铁围栏,窗台上摆着盛开的天竺葵,罗伯特利落地为我们打开车门:“周爵士,勋爵已将这里安排妥当,作为二位在伦敦的住所,仆人会照料一切,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房子内部是典型的英伦老派风格,厚重的橡木家具,波斯地毯,壁炉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壁炉台上摆着银质的烛台和相框。
舒适,考究,但带着一种时间沉淀的、略显疏离的秩序感,与天津觅宝阁那堆满古玩、弥漫着茶香和市井气的热闹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日子,约克勋爵兑现了他的所谓包票,糖衣炮弹猛砸,后赶曹孟德对关云长,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还带我们游览英伦名胜。
每次开午后的花园茶会,都有带白手套的侍者端着银盘奉上精致的司康饼和凝脂奶油;正式的晚宴基本设在挂着水晶吊灯的长桌旁,银质餐具闪闪发光,一道道名字拗口的菜肴被端上又撤下,席间谈笑风生,尽是些我听不太真切的议会轶事、赛马新闻和乡村庄园的趣谈。
约克热情地将我介绍给每一位宾客,还充当了双语翻译,他每次介绍都是一套词,这位是来自神秘东方的周先生,我的朋友,一位真正的智者,破解过诸多不可思议的谜题什么的。
云燕应对得体,落落大方,我则像个闯入精密钟表内部的自行车零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学着用不同的刀叉,听着那些带着卷舌音的贵族姓氏和头衔,什么温莎伯爵夫人、菲茨威廉爵士、马尔伯勒公爵的远房表亲,心口那处隐忧,在这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似乎也被暂时遗忘在考究的西装马甲之下。
当话题过于冗长或酒意微醺时,我会下意识地按一按胸口。
皇家医学院的会诊安排在一个阴沉的周三上午,冰冷的仪器,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医生,一连串复杂的扫描和检查。
最终那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主任医师拿着厚厚一叠报告,对着灯光看了很久,才用谨慎的英语对陪同的罗伯特说了一通,罗伯特也是个实在人,他连语气词都给我翻译,他说道:“哦上帝啊,周先生的心脏结构非常独特,那个附着物的影像显示,它似乎拥有某种类似神经组织的连接,与心脏共生,它目前是静止的,但无法预测其未来行为,移除它的风险极高,几乎等同于移除部分心脏。”
罗伯特翻译过来时语气学的还挺像,结果在意料之中,咱那心口上长的玩意依旧是个无解的疑难。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宴会、下午茶和偶尔在罗伯特陪同下参观博物馆的循环,日子一天一天过,新鲜感渐渐褪去,那种无所事事的无聊,还有身处异国的疏离感开始滋生,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
当天聚会地点是菲茨威廉爵士那座位于肯辛顿挂满祖先肖像的古老宅邸。
这是一场小型的品酒会,壁炉里燃着木柴噼啪作响,柴火味混合着雪茄的醇厚、红酒的芬芳飘散。
宾客们低声交谈气氛慵懒且私密。
约克端着酒杯,陪在我身边,正低声介绍着墙上这位威廉某代祖先的功绩。
这时候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瘦、眼神却带着忧虑的老绅士走了过来。
约克立刻热情地为我们引荐:“周,这位是艾尔弗雷德柯林斯爵士,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前辈。”
柯林斯爵士与我握了握手,手干燥而有力,接着这位老先生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说:“我会一点中文,约克多次提起您,周先生,来自东方的神秘骑士。”他的声音温和,带着老派英国绅士特有的矜持。
他没等我问话接着微笑道:“原谅我的冒昧,在这样的场合提起一件陈年旧事,但它实在是困扰我太久了。”
约克适时地补充,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道:“这事情柯林斯爵士和我透露了一些,他一位远房堂兄叫乔治柯林斯,曾是伦敦大都会警察厅的警督,现已退休多年,他职业生涯中,唯一未能破解的悬案,成了他一生的心结,这次来也是为了向你讨教。”
柯林斯爵士点点头,眼中忧虑更浓:“是的,乔治那案子发生在恩菲尔德格林街284号。1977年,轰动一时,报纸称它为‘恩菲尔德鬼宅,很道歉,我知道这很不吉利”。
我正觉着无聊呢,一听鬼宅可来了劲,赶紧说:“嘿,没有不吉利,走,咱慢慢聊,这可是咱老本行。”
几个人坐在了茶桌旁,柯林斯说道:“感谢上帝,那我就冒昧了,乔治当时是这案子的负责人,投入了巨大的精力,甚至请了教会和一些研究超自然现象的人士,但最终没有找到任何人为的确凿证据,也无法平息那些现象,房子几经易手,租客依旧报告家具自行移动、墙壁发出敲击声、甚至有低语传出,乔治退休后,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重新梳理那案子的卷宗上,他坚信里面藏着一个被忽略的真相,一个真正的答案。”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着我,接着说:“听闻周先生您在中国,曾破解过类似的凶宅之谜?约克勋爵对您的能力推崇备至,我知道您此行主要是休养,本不该打扰。但看乔治日渐消沉,我……” 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颔首请求:“若您闲暇时,哪怕只是听乔治讲述一下案情,聊作消遣,或许能提供一些来自东方的独特视角,这对乔治将是莫大的慰藉。”
品酒会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壁炉的火光在柯林斯爵士忧心的脸上跳动。
恩菲尔德284号,1977年?家具移动墙壁敲击还有低语?这些词汇瞬间激起了我心底那几乎被宴会美酒浇灭的探险火苗。
上海林家宅37号,那是林南星精心布置的舞台,是人为的诡局,而眼前这个,隔着遥远的时空和大洋,发生在雾都伦敦的旧宅悬案,听起来纯粹得多。
一种久违的、属于觅宝阁五爷的冲动在血液里悄然复苏,身体的虚弱和心口的隐患,在探寻未知谜团的诱惑面前,似乎暂时退居其次。
我端起手边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壁炉跳跃的火光,接着看向柯林斯爵士,嘴角勾起一个久违的真诚笑容道:“爵士,听起来这倒是个打**敦雨季的好消遣,我很乐意听听令兄的故事。” 窗外的伦敦细雨还在下,我摆手止住了欲言又止的云燕,我知道她担心我的身体,但比起每天闲逛,这事显然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