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呆架着我,几乎是半拖半抱,一头扎进了西南角那条由汪仁雕像镇守的通道,一进入,光线骤然黯淡。
通道并不宽,仅容两人勉强并行,四壁是冰冷的青石,壁上同样镶嵌着莲花状的铜灯盏,但光芒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显得昏黄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花香,脚下的青铜台阶很快变成了湿滑的岩石地面。
没走出十几步,前方的景象就开始变得诡异。
原本光秃秃的石缝中,竟然顽强地钻出了一丛丛低矮的植物,这些植物叶片呈诡异的暗绿色,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些叶片之间,星星点点地绽放着一种指甲盖大小、近乎纯白的小花。
花朵娇弱,花瓣单薄,散发出之前那甜腻花香的源头,那香气初闻似有若无,带着一丝清甜,但吸入肺腑后,却隐隐让人头脑发沉,眼前景物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纱,开始微微晃动、重叠,我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无子莓,花叶皆美,香气惑人,却象征着虚妄的承诺与永不结果的欺骗,正是迷幻欺诈之路的标志。
“哥,这花香有点邪门,脑袋发晕。”二呆晃了晃脑袋,脚步也有些虚浮。
“别闻!尽量屏住呼吸,加快速度!”我强忍着眩晕感催促道,现下我无法催动黑牙之能,且之前中过毒胭脂,本就头昏脑涨,加上这无子莓的花粉正是这迷幻陷阱的第一重,它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无声无息地瓦解闯入者的意志,放大内心的恐惧与欲望,最终令人迷失在自我编织的幻境中沉沦至死。
二呆咬着牙,闷头向前冲。脚下的无子莓越来越密集,几乎铺满了整个通道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白色的花朵在脚步带起的劲风中摇曳,释放出更浓郁的甜香,形成一层淡淡的、几乎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萦绕在腿间。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清脆刺耳、如同巨大瓷器碎裂的巨响,猛地从我们身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那声音蕴含着某种力量被释放、某种禁锢被打破的恐怖意味,穿透了层层石壁,震得整个通道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五声爆响如同五道惊雷,接连炸开,声音或尖锐,或沉闷,或带着金石摩擦的刺耳,或如同朽木崩断的哀鸣,清晰地对应着石厅中那五尊阴差雕像的位置。
我们根本不需要回头去看,也完全能想象到那副景象,那五尊彩绘石雕,此刻必然已经寸寸龟裂,轰然爆碎,碎裂的石块并未落地,而是在某种古老邪法的驱动下,瞬间汲取了此地积郁数百年的凶煞财气和汪仁通道弥漫的迷幻之力,重新塑形、凝聚。
很快我们也无需再看,因为那些凝聚的阴将灵体已经顺着甬道追了进来,曹十持算盘化形为一只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体型矫健双目闪烁着冰冷算计光芒的金钱豹,它悄无声息地融入通道的阴影,利爪踏地无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无子莓的缝隙间,迅捷如电地追来,眼中只有锁定猎物的贪婪。
张四扛米斗化形为一头体型庞大的熊、浑身肌肉虬结、覆盖着粗糙石质甲壳、巨口獠牙滴落着粘稠涎液,它蛮横地撞开挡路的无子莓丛,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隆隆作响,每一步都带着掠夺一切的狂暴食欲,米斗虚影在它身后若隐若现,仿佛要将我们连皮带骨吞入其中。
李九持锁链化形一头形似巨狮却生有独角、浑身燃烧着虚幻黑色火焰、脖颈缠绕着粗大铁链虚影的狴犴凶兽,它发出震慑心魄的咆哮,锁链虚影在身后拖曳,发出哗啦啦的金铁摩擦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强权霸道气息,横冲直撞地碾碎一切阻碍,直扑而来。
汪仁掌账簿为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没有固定形态的灰白色烟雾,烟雾中隐约可见无数虚幻的金银围绕,那张虚伪笑脸的轮廓渐渐消失,若隐若现的身形是一只迷心红狐,它并不直接追击,而是如同跗骨之蛆般弥漫在通道的雾气中,无声无息地渗透。
朱光提药葫芦变为一只体型干瘦如猴、浑身布满流脓恶疮、散发着浓郁病气和死气的疫病鬼猿,它四肢着地,动作诡异而迅捷,所过之处,脚下的无子莓迅速枯萎发黑,它发出怪笑,手中的药葫芦虚影倾倒出无形的瘟疫毒雾,弥散在追击的兽群之后。
五只形态各异、散发着滔天凶戾邪气的猛兽,已然成型,带着各自代表的死亡诅咒,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沿着汪仁通道,朝着我们疯狂追来。
通道内无子莓的白色小花在兽群奔腾带起的腥风中疯狂摇曳,花粉形成的薄雾瞬间变得浓稠如实质,甜腻中混合了金钱豹的铜臭、大熊的腥臊、狴犴的硫磺焦糊、红狐的迷幻以及疫鬼的腐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精神几欲崩溃的恐怖气息。
“操!真来了!哥!抓紧了!”二呆再顾不上什么花香头晕,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五只追命凶兽的具体模样,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将我往背上一甩,背了起来。
我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下意识地用残存的力气箍住他的脖子,二呆双手反扣住我的腿弯,身体猛地前倾,如被激怒的公牛,光着的、布满伤痕的毛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地蹬在湿滑的石地上,溅起混合着白色花瓣的尘土。
他开始背着我亡命狂奔。
身后的通道内金钱豹的利爪在石壁上刮擦出刺耳的火星,留下深深的刻痕;巨熊的咆哮震得碎石簌簌落下;狴犴凶兽的锁链虚影抽打在空气中发出爆鸣;迷心狐的灰雾如同潮水般奔涌,试图缠绕我们的意识;疫病鬼猿的怪笑和毒雾紧随其后,让通道两侧的石壁都开始浮现出诡异的霉斑。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二呆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汗水、血水混合着溅起的飞尘,在他脸上身上肆意流淌。
他背着我在狭窄、湿滑、布满致幻植物的通道中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的兽吼、咆哮、锁链声、怪笑声越来越近,腥风几乎吹到后颈。
前方通道依旧幽深,仿佛没有尽头,无子莓的花粉浓雾严重阻碍了视线,脚下的湿滑和密集的植物也大大拖慢了速度,绝望缠绕上心头,五鬼化形,五路绝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呆拼命瞪大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前方浓稠的花粉雾气,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铜灯冷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