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聚仙台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酒香、脂粉香、还有浓郁山东菜特有酱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雅间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八仙桌铺着雪白台布,摆满了精致的青花瓷餐具。
桌旁刘歪嘴早已站起,脸上堆满了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近乎谄媚的笑容,他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缎面长袍,外罩黑缎马褂,手里那对铁核桃也不盘了,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边。
“哎呦喂,周先生,于二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上座!”刘歪嘴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热情地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脸上那点歪斜似乎都因这过分的笑容扯正了些。
他身后,除了白天见过的刀条脸像个门神似的杵着,还有四个穿着花哨旗袍、描眉画眼、风韵各异的年轻女子,正抿着嘴,带着职业化的娇笑,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地打量着我们。
角落里,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垂首静坐,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弦。
这阵仗,哪像是讨债讲数,分明是款待贵宾。
我和二呆对视一眼,不动声色,二呆嘴角撇了撇,那意思是让我小心,别着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道。
“刘爷客气。”我淡淡回了一礼,目光扫过那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落在主位旁边的两个空位上。刘歪嘴殷勤地引我们入座,他自己则坐在主位,刀条脸像个影子般立在他身后。
刚落座,刘歪嘴就一拍手:“上菜!赶紧的!把咱泰丰楼的招牌,都给周先生、于二爷端上来!”他转头对我们,笑容里带着几分炫耀和谄媚道:“周先生,于二爷,您二位是见过大世面的高人,可到了咱北平,这泰丰楼的山东席面,尤其是那道烩乌鱼蛋您可要尝尝,不然那可是白来一遭啊,这可是打前清宫里传下来的手艺,老佛爷都夸过的。”
说话间,伙计们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上菜。先上的是四个压桌冷荤,水晶肴肉切得薄如蝉翼,透亮晶莹;拌海蜇皮清脆爽口;熏鱼酱香浓郁;还有一盘油亮喷香的酱牛肉。紧接着热菜流水般端上,葱烧海参,乌黑发亮的海参段裹着浓郁的葱油酱汁,香气扑鼻;九转大肠色泽红亮,层层叠叠,酸甜咸香交融;糟溜鱼片雪白滑嫩,带着淡淡的酒糟香;油爆双脆是鸡胗和猪肚,火候恰到好处,脆嫩爽口。
重头戏还是那道烩乌鱼蛋,一个精致的青花大汤碗端上来,汤色清亮微黄,里面沉浮着片片洁白如玉、形似荷花瓣的乌鱼蛋,各个有鸡蛋大小,此物乃是墨鱼蛋,由雌墨鱼的缠卵腺加工制成的,加工时,将鲜墨鱼的缠卵腺割下来,用明矾和食盐混合液腌制,使之脱水并使蛋白质凝固即为成品。
海碗里点缀着翠绿的香菜末和几缕细细的金华火腿丝。一股极其鲜香、带着海洋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周先生,于二爷,趁热尝尝!”刘歪嘴亲自拿起汤勺,热情地给我们各舀了一小碗,嘴里不停恭维着:“您二位是神仙般的人物,能赏脸来吃我这顿饭,那是给我刘歪嘴天大的面子,白天那点小误会,都是底下人不会办事,冲撞了您二位,还有您那高徒,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我刘歪嘴自罚三杯,给您二位压惊。”说着话这位白天还凶神恶煞的地头蛇满脸堆笑的拿起酒杯。
刘歪嘴果然连干三杯,杯杯见底面不改色,放下酒杯,他又指着那几个陪坐的女子说道:“二位爷,这几位姑娘都是南城清吟小班里的红角儿,琴棋书画不敢说精通,唱个小曲儿,陪个酒那是顶好的。小红,翠喜,还不快给周先生、于二爷敬酒?”
那几个女子立刻娇笑着起身,扭着腰肢就要凑过来,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直冲鼻端。
“不必了。”我抬手虚按,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几个女子顿时僵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向刘歪嘴,二呆更是直接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响,冷冷道:“刘爷,咱爷们儿吃饭谈事,用不着这个,直说吧,您摆下这桌子酒菜,把我们哥俩请来,到底想唱哪一出?总不会真是为了给咱哥俩赔罪吧?”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一凝。刘歪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了起来,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挥挥手,示意那几个女子和弹琵琶的都退到屏风后面去,刀条脸的手,似乎也下意识地按在了后腰上。
“嘿嘿,于二爷快人快语,痛快!”刘歪嘴干笑两声,亲自拿起酒壶给我和二呆斟满,接着说:“赔罪是真心实意,不过周先生慧眼如炬,我这点小心思,确实瞒不过您。”他放下酒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为难、焦虑和一丝恳求的神情。
我也见机行事,缓和了语气,说道:“姑娘美酒咱不急,您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我们哥俩也想多交点朋友,能帮上忙的话咱可以过个交情。”
刘歪嘴点头道:“好,果然是江湖人,不瞒二位爷,我刘歪嘴这次是真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白天那档子事儿是我混蛋,可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想请周先生您这样的高人伸手拉兄弟一把。”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们的反应,见我们面无表情,才舔了舔嘴唇,声音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和恐惧接着叙述:“这事儿邪性!邪性得很,跟我家祖上还有一位姓石的老太太有关,我寻思着整个四九城能镇住这种邪乎事儿的,怕也只有您周先生了。”
我平静的问:”哦?刘爷但说无妨,是关于哪方面的?堪与风水还是妖物作祟?”
刘歪嘴说:“都有点吧,这事怎么说呢,诶,要不咱先吃点酒,这不喝酒先谈事我不太习惯。”
我和二呆对视了一眼,知道要捡舌漏肯定也要做做样子,我说道:“好,入乡随俗,我随您的规矩,让姑娘们上来,我们哥俩也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