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珠在傅明腰间烫得几乎要灼穿衣物，与体内流转的紫光形成两股热流，在他脊椎骨上窜动。

　　这是自他们踏入南极冰盖以来，灵珠最剧烈的一次反应——上一次还是在冰缝深处触到那方刻着古老符文的石碑时，但那时的震颤是探寻的兴奋，此刻却像某种警告。

　　黑袍男子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碎冰，离傅明只剩三步。

　　他每走一步，脚边的冰晶便往上攀爬一截，在雪地上拉出蛛网状的银线。

　　马阳的冰镐不知何时已横在两人中间，镐尖凝着薄霜，映出黑袍人眼尾那道碎冰形状的疤痕。

　　“你说我是寄生者？“傅明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沉，像压着块千年玄冰，“三百年前的债，该找的是当年封灵脉的人，不是我。“

　　黑袍人停住脚，掌心的青灰晶石突然泛起幽蓝光晕。

　　那光扫过傅明胸口时，灵珠猛地一跳，在他腰间撞出红痕。“你体内的紫光，是当年他们用百条灵脉淬出来的封印。“他的声音像冰碴子刮过金属，“而混沌印记...从来只认活的容器。“

　　马阳的指节在冰镐上泛白。

　　傅明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那是他们在冰窟被雪狼围困时，马阳准备掏炸药的前兆。

　　但这次，傅明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马阳的靴跟，极轻，像雪落。

　　“交换条件？“傅明盯着对方掌心的晶石，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个少女。

　　她塞给他封印石时，手腕上的冰晶石手串也是这种幽蓝，“灵珠和仙药，换我们的命？“

　　“聪明人。“黑袍人抬了抬下巴，晶石的光映得他瞳孔泛灰，“三日后，仙药山谷。

　　你带着灵珠，我带着仙药，当众完成仪式。“

　　“当众？“傅明挑眉，“怕我反悔？“

　　“怕你死得不明不白。“黑袍人突然笑了，那笑像冰层裂开的细响，“毕竟...有人比我更想让你消失。“

　　殿外的风猛地灌进来，卷着雪粒打在傅明脸上。

　　他伸手挡了挡，指腹擦过腰间灵珠，触感却不像以往温暖——反而凉得刺骨，像灵珠在替他发抖。

　　马阳的冰镐“当“地磕在地上，这次不是暗号，是真的用力。

　　傅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撞见秀儿攥着小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肉里。

　　小荷疼得皱眉，却还是小声说：“秀儿姐，手...手要凉了。“

　　“啪“的一声，秀儿甩开手，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药碗。

　　褐色药汁溅在冰墙上，很快凝结成深褐的冰斑。

　　傅明收回视线时，黑袍人已退到殿门口。

　　他的影子被雪光拉得老长，在门槛处突然断开，像被什么利器斩断。

　　“三日后，仙药山谷。“他的声音从雪幕里飘来，“别让我等太久。“

　　殿门“轰“地合上，震得梁上积雪簌簌下落。

　　马阳立刻上前，冰镐尖抵住门缝——没温度，没气息，那黑袍人真的走了。

　　傅明摸出怀里的平安符，是出发前小荷用薄荷叶编的，此刻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蔫。

　　他捏了捏，薄荷的清凉窜进鼻腔，脑子突然清明。

　　“他没完全融合混沌印记。“傅明转向马阳，后者正蹲在冰晶前，用匕首挑了块碎冰在眼前看，“刚才晶石的光扫过来时，灵珠的震颤有间隙。“

　　马阳抬头，眼里的光和冰镐尖的冷光撞在一起：“你是说...他需要媒介？“

　　“仙药山谷。“傅明指了指地上的冰晶，“那里有当年封灵脉的祭坛，可能就是他要的媒介。“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凌虚子的大嗓门穿透冰墙：“什么？

　　傅明要和那黑袍人交易？“接着是重物撞击的闷响，应该是他拍了桌子，“好！

　　老子正愁找不到由头进山谷！“

　　清风的笑声跟着飘进来：“凌首领倒是急，就不怕那黑袍人连你一起算计？“

　　“算计？“凌虚子嗤笑，“老子手里有三十个血影刺客，他敢耍花样，老子让他连渣都剩不下！“

　　傅明和马阳对视一眼。马阳扯了扯嘴角：“老凌这是要摘桃子。“

　　“正好。“傅明摸出地图铺在案上，用匕首尖戳了戳山谷的位置，“人多眼杂，藏尾巴的地方就多。“他抬头时，窗外的雪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三日后，我们提前两个时辰进山谷。“

　　“布置陷阱？“马阳的手指在冰镐上敲了敲，那是他们当年在可可西里对付盗猎者时的暗号，“需要多少炸药？“

　　“够让某些人疼，不够让某些人死。“傅明折起地图，塞回怀里，“重点不是拦住黑袍人...是让他露出背后的尾巴。“

　　殿外突然传来小荷的惊呼。

　　两人冲出去时，正看见秀儿攥着把冰锥，尖端离小荷的心口不过三寸。

　　小荷的脸白得像雪，却还在劝：“秀儿姐，我、我没偷你的药...真的...“

　　“闭嘴！“秀儿的呼吸急促，冰锥微微发颤，“你以为装可怜就能讨好所有人？

　　傅明看你的眼神，和看那黑袍人手里的晶石一样！“

　　“秀儿！“凌虚子的吼声震得冰墙落雪，他大步跨过来，反手给了秀儿一记耳光，“成什么样子？

　　滚去帐后罚站！“

　　秀儿捂着火辣辣的脸跑开，经过傅明身边时，他闻到她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是血影刺客常用的迷香。

　　傅明眯了眯眼，转头正对上清风似笑非笑的目光。

　　后者指节抵着下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有意思。“

　　深夜，傅明蹲在营地边缘的冰丘后，看着凌虚子的手下往马背上绑炸药。

　　马阳从背后递来热酒，酒气混着寒气钻进鼻腔：“老凌带了二十个人，清风那边有八个，血影刺客...至少五个。“

　　“不够。“傅明喝了口酒，辛辣顺着喉咙烧进胃里，“黑袍人敢约公开仪式，后手肯定不止这些。“他摸出怀里的灵珠，这次它不再发烫，反而像块温玉，“灵珠在震，频率和冰层裂开的声音一样。“

　　马阳抬头望向远处，月光下，冰盖的裂缝泛着幽蓝，像大地睁开的眼睛。“后半夜，我们潜进山谷。“他把冰镐往雪里一插，镐头的倒刺立刻咬住冰层，“我去埋震爆弹，你找祭坛的机关。“

　　傅明点头，视线扫过营地。

　　小荷的帐子里还亮着灯，隐约能看见她的影子在捣药。

　　秀儿的帐子黑着，却有个黑影闪过——是血影刺客的标志，黑色的蝙蝠状印记。

　　“老傅。“马阳突然按住他肩膀，“你说那黑袍人说的'有人比我更想让你消失'...会不会是...“

　　“不知道。“傅明打断他，把灵珠塞进怀里，“但三日后，总会知道的。“

　　冰层裂开的声音更近了，像有人在地下敲着战鼓，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发颤。

　　傅明摸了摸腰间的冰镐，金属的冷意透过手套渗进来，却让他莫名安心。

　　该准备了。

　　冰锥扎进冰壁的闷响在山谷里荡开第三下时，傅明的指节已被寒铁手套勒得发青。

　　他悬在三十丈高的冰崖中段，仰头望着马阳在上方三指宽的冰棱上调整震爆弹角度——那是他们从凌虚子炸药堆里顺来的，引线特意截短了半寸，足够在触发时炸碎半面冰墙，又不伤及筋骨。

　　“老傅！“马阳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砸下来，“祭坛正东的冰缝，你看看是不是和地图上的'三叠纹'对得上？“

　　傅明侧过脸，腰间灵珠突然发烫，烫得他隔着两层兽皮都缩了下肩。

　　借着月光，他看见冰缝边缘果然刻着三道交叠的菱形纹路，和三天前在凌虚子密室里偷看到的《南极古卷》拓本分毫不差。“对得上！“他喊完又补了句，“灵珠在震，频率比昨晚快一倍。“

　　上方传来金属摩擦声，是马阳在冰镐上系最后一根绊线。“小荷和秀儿应该到位了。“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晃了晃，“我数过，侧翼冰丘后有七道呼吸声——血影刺客的。“

　　傅明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记得三日前秀儿扑向小荷时，袖口滑落的蝙蝠印记；记得清风用口型说“有意思“时，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此刻他悬在冰崖上，能看见山谷入口处的雪幕突然翻涌——像被无形的手扯开了道帘。

　　“来了。“他低声说。

　　马阳的冰镐“当“地磕在冰棱上，这是他们约定的“全员警戒“暗号。

　　傅明迅速攀到冰崖凸出处，缩成团贴紧冰面。

　　月光被阴云吞掉大半，山谷里的光突然暗下来，暗得能看清黑袍男子腰间的晶石在发光——不是之前的幽蓝，是浑浊的灰紫，像掺了血的墨。

　　七道黑影从雪幕里钻出来，是血影刺客。

　　他们的夜行衣和雪色融为一体，唯喉间的蝙蝠刺青泛着幽绿——和秀儿袖口的印记一模一样。

　　傅明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想起小荷说过：“秀儿姐总在半夜去药庐后面的冰洞，她说...她说那里有能治寒毒的冰花。“

　　“傅明！“黑袍男子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冰面，“让你的同伴出来吧，藏在冰崖上不累么？“

　　马阳从上方跃下，冰镐在半空划出银弧，稳稳插在黑袍男子五步外的冰面。

　　傅明跟着落地，靴底碾碎两片冰晶——这是“我在你左侧“的暗号。

　　马阳的目光扫过七道血影刺客，又迅速收回，停在黑袍男子掌心的晶石上：“仪式呢？

　　仙药呢？“

　　“急什么？“黑袍男子笑了，灰紫晶石的光漫过他眼尾的碎冰疤痕，“先让我看看灵珠。“

　　傅明解下腰间灵珠，递出去时故意松了松指节。

　　灵珠刚触到黑袍男子掌心，突然剧烈震颤，震得傅明虎口发麻——这不是之前的警告，是彻骨的排斥，像活物在躲脏东西。

　　他瞳孔微缩：三天前在殿里，灵珠被晶石蓝光扫过是发烫，此刻被灰紫光照着，竟凉得像浸过万年寒潭。

　　“好东西。“黑袍男子将灵珠抛回，傅明伸手接住时，指腹擦过晶石表面——粗糙的，有细微的划痕。

　　他突然想起幻境里的少女：她塞给他的封印石，表面光滑如镜，能照见睫毛的影子。

　　“你的晶石。“傅明盯着对方掌心的灰紫石头，“借我看看？“

　　黑袍男子的瞳孔骤缩。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破绽。

　　傅明没等对方回答，突然矮身冲过去。

　　马阳的冰镐同时横扫，逼开左侧扑来的血影刺客。

　　傅明的指尖刚碰到晶石边缘，灵珠在他怀里炸响——不是震颤，是尖啸，像古寺里撞裂的钟。

　　他猛地抽回手，看见晶石表面浮起细密的裂纹，和灵珠内侧的纹路一模一样——是仿制品，用灵珠碎片混着血玉磨的。

　　“你根本不想要灵珠。“傅明后退两步，后背贴上马阳的肩，“你要的是我体内的混沌印记。

　　当年他们用百条灵脉封它，现在你想借仪式...把它吸进你身体里。“

　　黑袍男子的笑凝固在脸上。

　　他突然捏碎晶石，灰紫光雾炸开来，裹着血腥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傅明听见冰崖上方传来“咔嚓“一声——是震爆弹的引线烧断了。

　　但这不是他们布置的陷阱触发的声音，是更深处的冰层在裂开，像大地被劈开了道嘴。

　　“欢迎来到真正的圣殿！“黑袍男子的声音从光雾里钻出来，带着癫狂的笑意，“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替我打开这扇门！“

　　光雾散去时，山谷中央的冰面已裂开条巨缝，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缝里涌出的风比南极的暴雪更冷，卷着碎冰打在众人脸上。

　　七道血影刺客突然同时后退，喉间的蝙蝠刺青泛着幽绿，像在朝拜什么。

　　黑袍男子转身，对着裂缝张开双臂。

　　他的影子被裂缝里的风吹得扭曲，最后一丝月光落进他眼尾的碎冰疤痕时，他突然回头冲傅明笑：“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当众仪式？

　　因为只有活人献祭的血，才能让混沌印记认主啊。“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入裂缝。

　　傅明的灵珠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他望着裂缝里翻涌的黑雾，突然想起幻境里少女哭着说的话：“别信他，混沌印记的容器...只能有一个。“

　　“老傅！“马阳的手抓住他后领，“冰崖要塌了！“

　　但傅明已经迈出了脚。

　　裂缝里传来某种古老的低鸣，像无数人在同时念诵咒文。

　　他看见黑袍男子的身影在黑雾里若隐若现，看见灵珠的光穿透自己的掌心，在裂缝内壁照出一行古老符文——和冰缝深处那方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跟上。“他对马阳喊了声，然后跃入黑暗。

　　下坠的风灌进衣领时，傅明听见身后传来马阳的骂声，听见小荷的尖叫，听见秀儿的冷笑混着血影刺客的低语。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灵珠在他心口发烫，烫得他几乎要笑出来——三百年的秘密，终于要见光了。

　　裂缝里的黑雾突然凝成实质，裹住他的身体。

　　傅明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裂缝顶端的月光，像一枚被掰碎的银镜，正随着崩塌的冰崖，一点点沉入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