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黑暗来得比想象中更彻底。
傅明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岩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却仍死死攥着马阳的手腕——那是他在崩塌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马阳的掌心全是冷汗,拽着他的力道几乎要将骨头捏碎:“老傅!
抬脚!
前面第三块凸石!“
碎石擦着耳际砸落的声响里,傅明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记忆碎片还在脑子里翻涌,白衣身影的面容像被风雪打磨过的冰雕,每一道轮廓都刺得他太阳穴发涨。
他想起小荷染血的笑脸,想起光团里涌出的紫光,突然踉跄一步,膝盖磕在湿滑的冰面上:“等等......那光团里的人......“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马阳吼完又立刻收声——头顶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像有把看不见的刀正剖开他们头顶的苍穹。
他反手扣住傅明后颈,几乎是拖着人往前冲,靴底的冰爪在岩壁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清风的铜铃就在前方忽远忽近,秀儿半扶半架着凌虚子,那老者的道袍被碎石划得破破烂烂,却还在念叨“混沌印记...必是上古秘辛“。
当通道口的冷光突然劈进来时,傅明的睫毛上已经结了冰碴。
他被马阳推出洞口的瞬间,冰原的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像无数把细针往毛孔里钻。
众人跌跌撞撞滚进雪堆,马阳压在他身上剧烈咳嗽,后背的登山包被落石砸出个凹痕。
“都活着?“清风抹了把脸上的雪,铜铃在腰间晃得发颤。
他的左手还攥着半块发光的灵石,幽绿的光映得秀儿的脸青白一片。
那女修正扯着凌虚子的道袍替他拍雪,听见问话时抬了抬眼,目光扫过傅明时又迅速垂下去——像被火烫了似的。
傅明跪在雪地里,望着身后彻底塌陷的通道口。
冰层崩塌的轰鸣还在山谷里回荡,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小荷额间紫花的温度。
记忆里的白衣人突然在眼前闪了闪,那双眼尾上挑的弧度,竟和小荷印堂的花瓣纹路有几分相似。
“老傅?“马阳蹲下来,手掌按在他肩膀上。
探险者的手套沾着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谁的,“刚才在里面,你碰那光团的时候......“
“我看见圣殿了。“傅明对着掌心哈气,白雾裹着话飘出去,“不是咱们找到的那个残垣,是...完整的。
暴雨里的圣殿,石墙上的印记在吸人魂魄。
然后...有个人站在顶端。“他抬起头,睫毛上的冰珠折射着天光,“和古籍里的画像一样,和灵珠纹路一样。“
马阳的瞳孔缩了缩。
他扯下手套,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抹了把脸:“你是说...那东西可能还活着?“
“嗯。“傅明的喉结动了动,“而且和混沌之力有关。
南极为什么被封禁,各国在藏什么...可能都和他有关。“
营地的篝火在两里外的冰丘后亮起时,小荷正裹着熊皮坐在帐篷口。
她的左脸还缠着渗血的纱布,看见傅明的瞬间眼睛就亮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腿上的伤扯得倒吸冷气。
傅明快步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不是说好好躺着?“
“不疼。“小荷的手从熊皮底下伸出来,轻轻碰了碰他冻红的耳垂,“我煮了姜茶。“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傅大哥,我今天...是不是没拖后腿?“
傅明喉咙发紧。
他想起她举着药瓶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她被刺客短刃划开脸颊时还在笑。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去:“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
帐篷后的阴影里,秀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交握的双手,袖中短刃的流苏在风里晃得人眼晕。
凌晨时分,当小荷在帐篷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抱着一坛酒晃到守夜修士的篝火旁,酒坛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你们说,那小丫头怎么突然就不怕了?“她眯起眼,火光照得眼尾的泪痣像滴血,“我可听说,混沌印记最会迷惑人心——傅明碰过那光团,指不定......“
营地的气氛从次日清晨开始变了。
傅明去拿补给时,几个修士端着碗转身就走;马阳调试冰镐,平时爱凑趣的年轻修士缩在帐篷角装没看见。
清风蹲在雪地里修铜铃,抬头时挤了挤眼睛:“有人说你养了个受印记控制的药人。“
傅明的眉峰跳了跳。
他望着小荷在帐篷前给伤兽换药的背影——那姑娘正把最后一块肉干塞进雪狐嘴里,抬头对他笑时,纱布上的血渍还没干透。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小荷塞给他的平安符,用她的头发编的。
“需要我去撕了那长舌妇的嘴。“马阳扛着冰镐走过来,指节捏得咔咔响。
傅明摇头。
他望着远处被风雪切割的冰原,记忆里的白衣人又浮上来,那双眼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我们需要更要紧的线索。“他压低声音,“关于混沌印记的源头。“
清风的铜铃突然轻响。
他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极北山谷深处,有座被雷火劈过的圣殿遗迹。
我师父说,那里的断碑上刻着...最初封印混沌的咒语。“他的手指划过纸上的地图,“但听说有守护兽......“
“今晚。“傅明打断他,目光扫过马阳紧绷的下颌,“等他们睡熟。“
夜色降临时,小荷又往傅明的背包里塞了包药粉。
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多停了两秒,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等你们回来。“
秀儿躲在帐篷后咬着牙。
她望着三人收拾装备的背影,袖中短刃突然滑落在地,当啷一声。
傅明转头时,她猛地蹲下,假装系鞋带,却看见雪地上三行脚印正朝着极北山谷延伸——像三把刀,扎进混沌的迷雾里。
极北山谷的夜风像淬了毒的鞭子。
傅明的登山靴尖刚蹭上冰崖边缘,下方就传来巡夜修士的咳嗽声——是凌虚子派来监视他们的。
他反手按住身后马阳的肩膀,三人同时贴紧冰壁,积雪顺着领口灌进去,冻得后颈发麻。
“第三道冰棱。“马阳的声音比呼吸还轻,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傅明后背画了个圈。
傅明记得这是他们当年在可可西里探洞时约定的暗号:左侧有落脚点。
他屈起右腿,冰爪精准扣进棱形冰缝,整个人像壁虎般贴住崖壁。
清风的铜铃被他用布裹了个严实,此刻正挂在马阳腰间,随着动作发出极轻的闷响——那是防止走散的信号。
三个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像三条贴地爬行的黑蛇。
当最后一声巡夜梆子消失在风里时,傅明的靴底终于碾上了峡谷底部的碎冰。
这里的雪层薄得可怜,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冰岩,反射着月光,像铺了一地碎玻璃。
“到了。“清风突然拽住傅明的背包带。
他的鼻尖冻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峡谷尽头——半座石制建筑从雪堆里探出来,残损的穹顶像巨兽缺了牙的嘴。
傅明眯起眼,月光恰好扫过入口门楣,那些歪扭的符文在冰面上投下影子,和他们在祭坛见过的纹路分毫不差。
马阳的冰镐已经出鞘。
他用镐尖轻轻敲击门楣符文,金属与石质碰撞的清响里,傅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和古籍里记载的圣殿结构吻合。“他摸出之前从祭坛拓下的符文拓本,在月光下比对,“门楣是防御阵眼,当年应该刻着封魔咒。“
“现在呢?“清风的喉结动了动。
“被人刮过。“傅明的指尖划过石面,触感像砂纸,“刮得很仓促,可能是当年封印松动时......“
话音未落,马阳突然拽着他往旁一扑。
两人滚进雪堆的瞬间,头顶传来机关触发的咔嗒声——一道石矛从门楣暗格里疾射而出,扎进方才他们站立的冰岩,震得碎石飞溅。
“老傅,你负责破机关,我和清风探路。“马阳抹了把脸上的雪,冰镐在掌心转了个圈,“记不记得撒哈拉那座法老墓?“
傅明扯动嘴角。
他记得,在撒哈拉的沙暴里,马阳也是这样用冰镐挑开流沙陷阱,救了他一命。
他跪下来,指尖沿着门楣裂缝摸索,在第三个凹点处用力一按——石墙发出闷响,暗格突然倒转,石矛“当啷“坠地。
门内的黑暗比外头更沉。
傅明摸出战术手电,光束扫过墙壁,照见密密麻麻的刻痕:有刀剑劈砍的痕迹,有火烧的焦黑,最深处还嵌着半截断剑,剑身锈迹里泛着幽蓝。“这里经历过大战。“马阳用冰镐挑起断剑,剑脊上的刻字让他瞳孔骤缩,“是...当年参与封印的修士佩剑。“
清风突然倒抽冷气。
他的手电光束停在前方地面——那里铺着七块刻满咒文的石板,中间三块明显下陷。“三才阵。“傅明的声音发紧,“踩错一块,整个圣殿都会塌。“他蹲下来,用战术笔在石板上标记:“生门在左三,死门中一,休门右二......“
马阳的呼吸几乎凝成白雾。
他盯着傅明移动的笔尖,突然抓住他手腕:“等等。“他用冰镐尖挑起一缕蛛网——蛛丝在光束下泛着诡异的紫,“这是血影蛛的丝,只有极阴之地才有。“
傅明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小荷被刺客划伤的脸,想起秀儿袖中短刃的寒光。“有人比我们更早来过。“他压低声音,“可能就在最近。“
三人的脚步更轻了。
当主殿的穹顶终于出现在光束尽头时,傅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中央的石碑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表面流转着紫金色的光,那些缠绕的纹路分明是他们在光团里见过的混沌印记——只是比之前完整十倍,像活物般在石面游走。
“印记非恶,唯心所控。“马阳念出石碑底部的铭文,声音发颤,“这...这是上古真文!“
傅明的手指悬在石碑上方。
他想起小荷编的平安符还贴在胸口,想起记忆里白衣人冷得刺骨的眼尾,想起南极被封禁的真相可能就藏在这方寸之间。“我必须碰。“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马阳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我数到三。“
“一。“
“二。“
“三——“
指尖触到石面的瞬间,整座圣殿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呜咽。
石碑上的光突然暴涨,紫金色的雾从地面涌出,裹住三人的小腿。
傅明听见清风的尖叫,看见马阳的冰镐脱手飞出,然后是更剧烈的震动,震得他耳膜生疼。
黑影就是在这时浮现的。
它没有具体的轮廓,却让傅明无端想起记忆里那道白衣身影——一样的眼尾上挑,一样的冷,冷得像要冻穿人的灵魂。“容器,你终于来了......“它的声音像两块冰互相摩擦,“等了你三百年。“
傅明想后退,却发现双脚被紫雾死死缠住。
他看见马阳扑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角;看见清风举着灵石砸向黑影,幽绿的光在雾里碎成星子;然后是吸力,铺天盖地的吸力,从石碑中心涌出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心脏,将他往黑暗里拽。
“老傅!“马阳的嘶吼被风声撕碎。
傅明最后看见的,是马阳脸上的泪——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掉过眼泪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然后黑暗彻底笼罩了他,耳边响起黑影的低语:“该让你看看,当年他们是怎么把'恶'的罪名,扣在混沌头上的......“
黑暗深处有光在闪烁,像极了小荷眼睛里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