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东汉三国:重生我之郭奉孝

第138章 河内世泽

  洛阳城被曹操大军占据后,虽免于战火焚烧,却仍浸泡在刺骨的寒冷与战后的萧疏里。

  风卷着残雪,从破败的屋脊间呼啸穿过,扫过空荡街道上冻得发黑的零星血迹,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衰败吹进每一条缝隙。昔日京师的繁华荣光,如今只余下残垣断壁在雪下沉默地诉说。

  马蹄踏过冻得坚硬的泥泞官道,发出沉闷单调的“嘚嘚”声。曹操一身玄甲,外罩厚实的墨色大氅,策马缓缓进入洛阳城。他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眼前这片触目惊心的荒凉。

  身后的队伍肃穆无声,只有兵刃偶尔磕碰甲胄的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勒住马缰,立在曾经巍峨的南宫残址前,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尽是断井颓垣,昔日的宫阙楼台,早已化作满地狼藉的瓦砾与焦炭。几株侥幸未死的枯树立在废墟边缘,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像绝望的手臂。几只寒鸦“呱呱”叫着,扑棱着翅膀掠过残破的宫门,更添几分肃杀。

  “奉孝,”曹操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看这洛阳,还有几分旧日气象?”

  郭嘉驱马上前半步,与曹操并辔。他裹紧了身上的青灰色棉袍,英俊的脸上带着惯有的从容,闻言微微摇头,轻咳了两声:

  “主公明鉴,宫室焚荡,街陌荒芜,民户百不存一。徒有帝都之名,实为荆棘瓦砾之场。根基不稳,非久居之地。”

  他望向城南方向,那是雒水蜿蜒而过的所在,也是眼下唯一尚存些许人烟气息的地方,“当务之急,乃安定人心,肃清洛阳四围,扼守关要,使主公安坐无东顾之忧。”

  曹操颔首,目光转向身旁一员魁梧战将:“子廉(曹洪字)。”

  “末将在!”曹洪声若洪钟,在寒风中炸响。他身着精铁札甲,外罩一件半旧的赤色战袍,虬髯戟张,一双环眼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剽悍勇猛之气。

  “你引本部精兵三千,即刻北上,进驻河内郡!”曹操的指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扼守孟津、小平津要冲,控遏黄河水道。荡涤周边流寇,收拢流亡,务必使河内郡治稳固,为洛阳东北屏障!若有世家大族,善加抚慰,使其为我所用。河内稳,则洛阳东、北两面暂可无忧。”

  “末将领命!”曹洪抱拳,声震屋瓦,“主公放心,但有曹洪一口气在,必保河内无虞!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来捋虎须,末将定叫他尝尝俺老曹的厉害!”他用力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调转马头。

  数日后,曹洪的兵马顶着凛冽风雪,如一股铁流注入河内郡。军营扎在怀县以北地势较高的山塬之上,背风而立,俯瞰着通往洛阳与冀州的数条要道。旌旗在风雪中翻卷,营盘壁垒森严,刁斗森严,巡骑四出,一股肃杀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曹洪治军严苛,初到便整顿治安,捕杀了几股趁乱劫掠的流寇,悬首示众。怀县城门处张贴的安民告示墨迹未干,虽不能立时驱散百姓心头的寒霜与惊惧,却也如雪中微弱的炭火,带来一丝渺茫的希望,至少明面上的秩序,在这位曹将军的刀锋之下,暂时得以恢复。

  河内温县是司马氏一族的故乡。司马氏的姓氏,与太史一样,均来自官职。传说上古五帝时,设春、夏、秋、冬、中五官管理天下。周朝时,以夏官为司马,掌军政,军赋。

  周宣王时期,司马程伯休父率军平定化外方国,立下战功。周天子赐姓,将官职赐为氏,遂成司马氏。东周惠王,襄王时,司马氏去周奔晋。其后裔分散在各国。在秦的一支成为将军世家,例如司马错,其后为夏阳司马氏(司马迁家族)。在赵国的一支成为剑客,例如司马蒯聩,其后为河内司马氏。

  司马蒯聩玄孙司马卬,跟随项羽入关,因平定河内有功,被项羽封为殷王,成为诸侯王之一。之后被刘邦打败归附,在此设立河内郡。司马卬后代居住于此。

  司马氏家族传至司马卬十世孙司马儁时,在温县威望极高。官至颍川太守,和颖川世家大族交际深厚。其子司马防,自州郡入仕,历任洛阳令,京兆尹,拥有举荐官员的权力。曹操举孝廉入洛阳任郎官时,就是司马防一手提拔,后来又为洛阳北部尉。

  司马防有八个儿子,因为表字中都有一个达字,且在地方都有声名,时人称为“八达”。曹洪率兵驻扎在洛阳旁边的河内郡周围。河内郡的世家大族司马氏一家,刚刚从冀州魏郡的黎阳又搬家返回。

  董卓乱起,他们举族避祸于冀州魏郡黎阳。本以为依托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可得一时安宁。岂料袁绍与幽州牧刘铭世为争夺河北霸权,鏖战连年,烽火遍地。

  刘铭世麾下那些剽悍的幽州突骑,尤擅游击,神出鬼没,动辄劫掠地方,世家大族积蓄丰厚的坞堡庄园,更是他们眼中予取予夺的肥羊。黎阳虽在袁绍腹地,亦未能幸免。

  就在不久前,一支“刘”字旗号的精骑如旋风般突袭了黎阳左近,数家与司马氏交好的豪强顷刻间被攻破坞堡,百年积累化为乌有,男丁或戮或掳,女眷命运凄惨。

  那震天的喊杀声、冲天的火光、绝望的哭嚎,仿佛还在司马防耳边回荡。那一次,若非司马朗(司马懿长兄)因与清河崔氏子弟交厚,且当时正在袁绍幕府中任事,及时遣人通报警讯,司马家得以提前弃了黎阳别业,仓皇南逃,恐怕阖族亦难逃覆灭之劫。饶是如此,损失亦极为惨重,多年积累的浮财细软,丢弃泰半。

  “司马氏?”曹洪浓眉一挑,放下手中擦拭佩剑的布巾。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司马家和曹操关系匪浅。

  “正是此家。”军吏继续道,“如今其家声名依旧显赫,尤其那司马防次子司马懿,虽年少,却已显露非凡器宇,温县士林中颇有‘聪亮明允,刚断英特’之誉。”

  “哦?”曹洪眼中精光一闪。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西南方——那是洛阳的方向,是孟德兄长的中军所在。

  他眼前又晃过曹操身边那个英俊的身影,郭嘉,郭奉孝。他的那双眼睛,深得如同寒潭,似乎能洞穿一切迷雾,多少看似死局的棋,到了他手里总能盘活。

  曹孟德每每抚掌大笑,赞他“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那份智珠在握,那份算无遗策……曹洪喉头滚动了一下,心底那点不甘和渴望如同炭盆里骤然蹿高的火苗,灼得他心头发烫。

  一股强烈的羡慕甚至夹杂着些许酸涩的情绪,在他这粗豪武将的心底翻腾起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力量。这力量,远比他引以为傲的勇力,更能撬动这纷乱的乾坤。曹洪知道自己也缺少一个谋士,帮自己出谋划策。

  他虽以勇武著称,性情略显粗豪,但也绝非不知轻重之人。如今他坐镇河内,名为维持治安,实则肩负着为曹操稳固后方、收拢人心、网罗人才的重任。

  司马家名望高,又与主公有旧,若能征得其子弟效力,尤其若能招揽到那个据说很有本事的司马懿,岂不是一桩大大的功劳?既能彰显自己礼贤下士,又能为主公延揽臂助,更能借司马家的声望安抚河内士族之心,一举多得!曹洪于是就想要征召司马一族的人才。

  温县司马氏的故宅,深藏在城东一片萧瑟的园林之中。宅邸虽历经战火,门庭略显陈旧,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甚至有些暗淡,但那份沉淀了数代的世家气象,依旧透过厚重的青砖墙基、规整的院落布局以及门前那对饱经风霜却依旧昂首的石狮,无声地散发出来。

  宅内庭院深深,几株高大的古柏虬枝盘结,即使在肃杀的寒冬,也顽强地保持着苍翠,为这寂寥的冬日添上几分沉郁的生机。廊庑下,仆人无声地往来,步履轻缓,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谨慎。

  河内郡温县,司马氏那历经离乱的宅邸在风雪中显出一种疲惫的庄重。自黎阳仓皇归返不过月余,庭院积雪尚未扫尽,仆役们脸上惊魂未定的仓惶也未褪去。

  内书房,炭火在青铜兽炉里哔剥作响,勉强驱散着窗隙渗入的寒意。炭火在青铜兽耳炉中噼啪作响,散发出融融暖意,却驱不散司马防眉宇间凝结的沉重冰霜。

  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深青色细麻深衣,腰间束着玉带,端坐于主位之上。

  纵然风尘仆仆,那份世代簪缨之家熏陶出的端凝气度,依旧如磐石般稳固。只是此刻,他眼中压抑的怒火,如同炉中跳跃的火焰,灼灼逼人。

  “跪下!”司马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暖意融融的堂内激起一片寒意。

  堂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垂手而立,正是他的次子司马懿。司马懿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尤其一双眼睛,沉静幽深,此刻却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穿着素色的深衣,身形挺拔如松,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并未显露出多少惶恐,只是依言缓缓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脊依旧挺直。

  “《汉书·高帝纪》,读到何处了?”司马防的声音冷得像冰。

  “……尚未读完。”司马懿的声音平静无波。

  司马防猛地一拍身侧的漆案,震得案上笔架上的几管紫毫笔轻轻跳动,“自黎阳仓惶归家,已逾半月!你每日里做些什么?”

  “是去后园观雪?还是寻你那几个不成器的族兄弟,议论些不着边际的时局?”

  他站起身,指着儿子,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兵连祸结,乾坤板荡!我司马氏百年望族,避祸黎阳,又狼狈归返故里!”

  “你兄长伯达(司马朗字),尚知结交崔琰,在袁本初帐下效力,为家族谋一立足之地!”

  “可你呢?整日心思浮荡,耽于嬉游,不思进取!家道艰难至此,你竟还如此懈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重振我温县司马门楣?!”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青砖地上。堂内侍立的几个老仆大气不敢出,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炭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司马懿的头垂得更低了些,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神,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沉默着,没有辩解。父亲的斥责如同冰雹砸落,他只是默默承受着那份重量和寒意。重振家风……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虽然在外游玩巴适得很。但他他并非真的贪玩厌学,只是这乱世如沸,那些尘封的经卷,那些古圣先贤的微言大义,在刀兵与饥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胸中自有丘壑,有对时局的洞察,有对未来的筹谋,然而这些汹涌的念头,在父亲“按部就班”的规划面前,只能深藏。

  父亲早已为他铺好了路:先在河内郡谋个上计掾之类的佐吏,熟悉实务,积攒资历;

  再凭借司马氏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请托州郡长官、朝中故旧,为他扬名造势;

  最后,顺理成章地步入更高的庙堂……稳则稳矣,却慢得让他窒息。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更直接的力量,去应对这崩裂的乱世,而不是在郡府文牍中消磨时光。

  然而父亲那沉重的期许、家族复兴的压力,以及眼前这风雨飘摇的时局,又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这份压抑与不甘在胸中激荡,最终只化作沉默的对抗。

  他依旧垂着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弯折的标枪,任凭父亲的怒火倾泻而下,却始终不发一言,唯有袖中的手指,悄然紧握成拳。

  “怎么?无话可说了?”司马防见儿子沉默,怒火更炽,“朽木不可雕也!为父对你……”

  书房内一时死寂,只有铜兽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青烟,以及司马防因激怒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那缕微弱的阳光不知何时已彻底被铅云吞噬,风雪似乎又要来了。父子间的僵持,如同这严冬的寒意,弥漫不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堂内凝滞的紧张。管家司马忠佝偻着腰,几乎是踮着脚尖,神色仓惶地快步走了进来,先是对着暴怒的家主深深一揖,然后凑到司马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主君,曹洪将军……亲至府门求见!”

  “曹洪?”司马防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惊疑。他霍然转头看向管家,“你说谁?曹操帐下那个曹洪?”

  “正是!车骑已至府门外,言明拜会主君!”

  司马防的心猛地一沉。就在昨日,他才收到曹洪以“镇守河内”名义发来的征辟文书,措辞颇为客气,言明仰慕司马氏名望,欲请府中贤才(虽未指名道姓,但司马防心知肚明目标是他那几个已到出仕年龄的儿子,尤其是次子司马懿)出山辅佐。

  他正思忖着如何措辞推脱——河内局势未明,曹操虽挟天子入洛阳,但根基未稳,袁绍雄踞河北虎视眈眈,此时贸然投身曹操阵营,风险太大。

  况且,一个曹洪,不过是曹操麾下一介赳赳武夫,司马家的子弟,岂能轻易屈就于这等人物幕下?他原打算拖上几日,寻个“子弟学业未成”之类的体面理由婉拒。万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性急,且毫不讲究世家拜会的礼数,竟直接登门了!

  一股被轻视、甚至是被逼迫的愠怒涌上心头。司马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他冷冷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司马懿:“起来吧!你暂先回避。”语气不容置疑。

  “父亲……”一旁的司马懿也听到了禀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轻蔑。给曹洪这种只知好勇斗狠的粗鄙武夫当幕僚?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胸中才学韬略,自比管仲乐毅,岂是屈就于这等人物帐下听用的?

  司马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意。他久历宦海,深知形势比人强。如今曹洪手握重兵驻扎河内,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得罪不得。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对司马懿低喝:“你速去侧室回避!未得我唤,不得出来!”

  随即换上一副无可挑剔的、带着淡淡矜持的笑容,对管家道:“开中门,请曹将军正厅叙话。”

  司马懿默然起身,垂着眼,对着父亲行了一礼,转身便向内堂走去。他步态沉稳,背脊挺直,方才跪地的卑微仿佛从未存在过。

  “快请!大开中门!”司马防对管家吩咐道,声音已然恢复了世家家主应有的沉稳与礼数。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迎向府门。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这曹洪,到底是鲁莽无知,还是……背后另有所图?曹操的授意?

  府门大开,寒风卷着雪沫瞬间灌入。只见一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将军,身披厚重的玄色铁甲,外罩一件半旧的赤色战袍,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步履沉雄有力,铁甲叶片随着步伐铿锵作响,一股战场杀伐带来的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正堂里炭火的暖意。正是曹洪。

  “哈哈!建公先生!久仰河内司马氏大名,如雷贯耳!曹洪不才,奉我家主公之命镇守河内,今日特来拜会!叨扰叨扰!”

  曹洪声若洪钟,震得堂内梁上微尘簌簌落下。他大笑着抱拳行礼,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股武人特有的豪爽,甚至有些粗豪。

  环眼一扫,便将这世家正堂的格局气度尽收眼底,心中暗自点头,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面上笑容更盛。

  “曹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上座!”司马防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属于世家家主面对武人时应有的疏离而客套的笑容,侧身延请。他亲自引曹洪至主客之位坐下,又命仆人奉上热茶。

  “司马公太客气了!”曹洪嗓门依旧洪亮,但在肃穆的正厅里已压低了不少,寒暄数语,无非是感慨时局艰难、将军辛苦之类。曹洪显然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几口饮尽杯中热茶,那滚烫的茶水对他而言似乎毫无感觉。

  他将陶杯往案几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环眼直视司马防,开门见山:“吾乃直人,不会那些弯弯绕。前些日子给府上递的信,想必公已过目?”他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马防。

  司马防脸上笑容不变,捋了捋胡须,语气带着世家惯有的圆融:“将军手书,老夫自是拜读。将军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之心,拳拳可鉴,老夫深为感佩。只是……”

  他话锋一转,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为难,“寒舍鄙陋,犬子皆幼,长子朗远在冀州袁公处效力,次子懿……唉,年纪尚轻,顽劣不堪,只知死读书本,于世事人情一窍不通,实难当将军幕府重任。恐误了将军大事,反为不美。将军麾下英才济济,何愁……”

  “司马公过谦了!”曹洪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打断,脸上那份刻意堆出的恭敬里,急切之情已难以掩饰,“河内谁人不知,温县司马,家学渊源,世代簪缨!令郎仲达,更是少年颖悟,声名远播!”

  “洪乃一介武人,行军打仗还成,舞文弄墨、治理地方这些精细活儿,实在不是那块料!”

  “曹公让我镇守河内,安定一方,这担子如此沉重!吾今日冒雪前来,就是诚心诚意,想请仲达公子屈尊,入吾幕府出谋划策,参赞军务!到我帐下帮衬一二。”

  “也让吾长长见识,学学这治理之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他话语直白,姿态放得颇低,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诚恳,眼神热切地望着司马防。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管家司马忠眼皮猛地一跳,垂下了头。正厅右侧,一道厚重的织锦屏风之后,便是通往内室的小间。此刻,司马懿正悄无声息地隐在这屏风之后。厅堂中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当曹洪那粗豪的声音说到“屈尊”、“到我帐下做个幕僚”时,屏风后的阴影里,司马懿那双一直低垂着的、沉静的眼眸,骤然抬起。

  幽深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星迸溅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与鄙夷,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噬咬!

  曹洪?那个据闻只知斗狠厮杀、胸无点墨的莽夫?曹操的族弟,一个靠着勇力和血缘爬上高位的匹夫!

  他司马懿,河内司马氏精心培育的子弟,胸藏韬略,自视甚高,竟要去给这等人物做幕僚?如同市井商贾之家的清客账房一般?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拿他司马家的百年清誉当脚底泥踩!

  父亲方才的训斥犹在耳边,重振家风……难道重振家风的第一步,就是去给一个粗鄙武夫当跟班?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让他俊朗的面孔霎时变得铁青。

  曹洪!一个粗鄙无文的武夫!竟敢妄想让他司马懿去当他的幕僚?替他处理那些琐碎文书?参赞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所谓“军机”?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比父亲安排的上计掾更令他难以忍受十倍、百倍!他感觉自己如同价值连城的和氏璧,被人随意丢在尘土里,还让一个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来品评!

  厅堂上,司马防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曹洪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拒绝的话一时倒不好说得太绝。

  他心中飞快盘算:若断然回绝,恐立时开罪手握兵权的曹洪,于家族不利。若应允……让仲达去给曹洪当幕僚,确实委屈了儿子,也折了司马家的颜面。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也算是个历练的机会?毕竟在军中幕府,多少能接触些实务,总比在家中无所事事强?况且,曹操终究是曹洪的主公,借此机会,或许也能搭上曹操那条线?

  这个念头一起,司马防心中那杆秤,竟微微有些动摇。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一丝给儿子台阶下的意味,朝着侧室方向唤道:“仲达?”

  这一声呼唤,如同信号。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司马懿一步一挪地“挣扎”着走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如纸,双颊却透着一抹病态的潮红,眉头紧锁,牙关轻咬,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更显眼的是,他手中竟拄着一根粗糙的、显然是临时寻来的桑木拐杖,整个身体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上面,行走间步履蹒跚,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艰难地挪到厅中,对着曹洪的方向,极其“勉强”地躬身,声音虚弱而沙哑:“咳咳……晚生……晚生司马懿,拜见……拜见曹将军。”

  “将军厚爱……晚生感激涕零……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得不停下喘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抚着胸口,显得痛苦不堪。

  “奈何……晚生这身子骨……自黎阳归来途中便染了风寒,迁延不愈……近日更是沉疴难起,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咳咳咳……实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恐难担将军重托……有负将军美意……晚生……晚生惶恐……”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配上那拄拐的虚弱姿态和苍白的病容,将一个缠绵病榻、不堪驱使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司马防坐在主位上,看着儿子这突如其来、堪称精湛的“病弱”表演,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当然知道儿子这是在装病!那桑木拐杖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方才在书房还生龙活虎,转眼就病入膏肓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儿子竟敢如此大胆妄为,当面欺瞒手握重兵的曹洪;怒的是儿子竟如此不识大体,完全不顾及家族可能面临的后果!

  他脸色铁青,嘴唇抿得死死的,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如刀般剜了司马懿一眼,随即又看向曹洪,眼神复杂,有尴尬,有恼怒,也有一丝无奈。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不再言语,只是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目光低垂,看着盏中沉浮的茶叶梗,仿佛那上面有着无穷的玄机。这沉默,便是默许。他无法拆穿儿子的把戏,只能将这出戏演下去。

  厅堂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炭火盆中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更显寂静。

  曹洪脸上的笑容,在司马懿拄着拐杖出现的那一刻,便彻底僵住了。他并非蠢人,更是在沙场和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宿将。司马懿这病,来得也太“巧”了!前日来信推辞,今日自己亲自登门,他就“病”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那苍白的脸色或许是冻的,那咳嗽或许是装的,但这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无比的桑木拐杖,却成了最大的破绽!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羞辱!

  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猛地从脚底直冲顶门,烧得他脸颊发烫,双手在袍袖下瞬间紧握成拳,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盯着眼前这个拄着拐杖、垂头“喘息”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虚伪的病容,看清他骨子里的倨傲与轻蔑。

  好一个司马懿!好一个河内名门!竟如此看不起我曹洪!曹洪心中狂怒地咆哮着,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终究强压下了当场发作的冲动。这里是司马家的正堂,对方是名满河内的世家。撕破脸,于己无益,于主公的大局更是不利。

  “呵……”曹洪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了一下,算是重新挂起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但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

  “原来如此……看来仲达公子这病……确实不轻啊。”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厅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既如此,洪便不再叨扰了。公子还需好生将养身体才是。”他转向脸色同样难看的司马防,抱了抱拳,声音干涩,“司马公,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厅外走去,玄色锦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将那沉重的沉默也卷走了几分。

  他脚步极快,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甚至不等司马防出言挽留或相送,身影已消失在正厅门外的风雪之中。

  司马防缓缓放下茶盏,望着曹洪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依旧“虚弱”地拄着拐杖站在厅中的司马懿,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着无奈与沉重忧虑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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