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东汉三国:重生我之郭奉孝

第139章 鹰视狼顾

  河内郡怀县城外,曹军大营。连绵的军帐如同灰白色的蘑菇,覆盖了河岸枯黄的草甸。辕门高耸,刁斗森严,赤色的曹字大纛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狂舞,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拒马枪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巡营的士兵裹着厚厚的皮袄,口鼻喷着白气,缩着脖子在营寨间穿梭,沉重的脚步踩在冻土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

  “哐当”一声巨响,河内曹军大营中军帐的厚重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狂风猛地灌入。

  曹洪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暴熊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与戾气,震得帐内灯火剧烈摇曳。他看也不看慌忙行礼的亲卫,径直冲到主案前,将腰间佩剑连同剑鞘狠狠掼在案上,发出震耳的撞击声!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他怒目圆睁,虬髯戟张,对着闻声赶来的心腹部将咆哮,声音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司马防老匹夫!虚情假意,满口胡柴!还有他那儿子司马懿!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老子登门他就病得要死要活?还拄个破拐杖出来装相!当我曹洪是瞎子,是傻子吗?!”

  “砰!”他猛地一拳砸在支撑大帐的粗木柱上,震得顶棚簌簌落下些许灰尘。“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咆哮着,声音震得帐布嗡嗡作响,“我曹洪是粗,是不如他们读书人懂得之乎者也!可我他娘的是瞎了还是傻了?那小子脸色白得跟纸糊的一样,汗珠子冒得比老子跑完马还快!拄着个破拐杖,一步三晃,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老子一去就病得下不来床?放屁!当老子是三岁孩童糊弄?!”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狗眼看人低!可老子是替曹公打江山!他们司马家算什么东西?!老子看得起他,是他祖坟冒青烟!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怒火烧灼着他的肺腑,那张粗犷的脸因极致的屈辱和愤恨而扭曲变形,眼中喷出的光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他猛地抓起案上冰冷的酒樽,仰头灌下,烈酒如刀割喉,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来人!备马!老子要去洛阳!”曹洪对着帐外一声怒吼,声震四野,“把老子那匹‘黑风’牵来!快!”曹洪厉声嘶吼,声音因极怒而劈裂。这口恶气,只有曹操能为他洗刷。

  风雪未停,怀县通往洛阳的官道被一层新雪覆盖,又被无数车辙马蹄践踏成污浊的冰泥混合体。曹洪单人独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漫天风雪,朝着西南方向的洛阳城狂飙突进。

  他胯下的“黑风”是一匹雄健异常的乌骓马,此刻四蹄翻腾,鬃毛飞扬,口鼻喷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曹洪伏在马背上,鞭子雨点般抽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更快!赶到洛阳,把司马懿那混账小儿的嘴脸告诉大哥!让大哥看看这司马家是何等傲慢无礼!

  风刀霜剑割在脸上,他浑然不觉。胸中那股被羞辱的怒火,如同熔炉般熊熊燃烧,支撑着他驱策着疲惫的坐骑,在暮色四合、风雪愈发狂暴之时,终于遥遥望见了洛阳城那低矮残破的轮廓。

  洛阳,曹操临时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而炽热。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烧,驱散着帐外肆虐的风雪寒意。曹操一身常服,坐于主位,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凝神听着下首郭嘉条分缕析的进言。

  帐内灯火通明,几座巨大的青铜炭盆烧得通红,将寒意彻底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炭火气、墨汁的清香和淡淡的汗味。

  巨大的黄河、司隶及周边诸州郡的地形图悬挂在正北的帐壁上,上面用朱砂、墨笔做了许多标记。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大帐中央,山川河流城池宛然,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各色小旗。

  曹操并未着甲,只穿着一件玄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正背对着门口,负手凝望着沙盘,身形在灯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着,显然在沉思。沙盘上,代表许县的位置,被一枚醒目的赤色小旗标记着。

  谋士郭嘉和董昭分坐两侧的矮几之后。郭嘉裹着一件厚厚的青灰色狐裘,脸色在炭火映照下依旧带着几分清秀的英气。他手中捧着一卷摊开的竹简,目光却并未落在简上,而是投向沙盘,眼神锐利而专注。董昭则正襟危坐,面前摊着笔墨绢帛,似乎在斟酌着奏疏的措辞。

  “迁天子于许……”曹操沉吟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案几光滑的硬木边缘,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帐壁,落在那盘根错节的天下棋局之上。

  郭嘉之言,字字切中要害,许昌之利,确如潜龙在渊。正当他思虑渐深,帐外陡然传来一阵异乎寻常的喧嚣!

  “唏律律——!”一声凄厉尖锐、饱含惊惶与痛苦的长长马嘶,如同裂帛般刺破大帐外风雪的呜咽,直透帐内!

  紧接着,是沉重的、带着冰渣和泥泞的奔跑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直冲大帐而来!帐内三人俱是一惊。

  曹操霍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郭嘉握紧了手中竹简。董昭的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墨“啪嗒”滴落在雪白的绢帛上,迅速洇开一团墨迹。

  帐帘被一只大手猛地掀开,狂暴的冷风裹挟着大片雪沫呼啸而入,瞬间扑灭了离门最近的几盏灯火!帐内光影骤然一暗,摇曳不定。

  “明公——!”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裹挟着满身风雪和寒气,如同失控的战车般撞了进来!

  正是曹洪!他须发皆白(沾满了雪沫),眉毛、虬髯上挂着冰凌,脸色铁青,双目赤红,身上那件赤色战袍被雪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泥水。

  他显然是一路纵马狂奔而来,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匀,胸膛剧烈起伏着,喷着浓重的白气。

  “子廉?!”曹操看清来人,浓眉一皱,沉声喝道,“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他目光扫过曹洪滴水的衣袍和脚下迅速洇开的泥水。

  “大哥!”曹洪根本顾不得什么体统,几步冲到曹操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路狂奔的喘息而嘶哑变调。

  “你要给兄弟我做主!那河内司马氏,欺人太甚!简直……简直是骑在我曹洪脖子上作威作福!”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喷薄着怒火,将河内温县之行,司马防的推脱敷衍,尤其是司马懿拄着拐杖、病骨支离出来相见的一幕,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吼了出来。

  “……大哥!我曹洪再粗,再蠢!也分得清真病还是装病!那小崽子,早不病晚不病,我人一到门口他就病得下不来床了?拄着根拐杖,演给谁看?不就是看不起我曹洪是个武夫?嫌我庙小,容不下他司马家的大菩萨?”

  “他娘的!他看不起我曹洪,就是看不起大哥你!看不起咱们兖州的兵马!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曹洪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末了,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膝盖上,发出闷响。

  帐内瞬间死寂。郭嘉正执笔欲在舆图上标注的动作骤然停顿,一滴浓墨无声地滴落在“河内郡”的位置上,迅速洇开一团浓重的黑斑。

  他猛地抬起头,素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司马懿?河内?征辟?这时间……不太对啊!

  他没想到征召的时间竟然比历史上提前了这么早。原本司马氏一家应该在冀州避难,等到曹操打败袁绍,平定河北之后才会征召司马懿,如今这一切却提前发生。不禁暗自感叹蝴蝶效应的威力。

  一股巨大的、源自对“常理”和“预判”被强行打破的错愕感攫住了郭嘉。手中的竹简几乎要脱手掉落。

  他强行稳住心神,借着低头轻咳的动作,掩饰住脸上瞬间的失态,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历史的河流,竟已掀起了如此不可预知的波澜?

  那未来……将会驶向何方?司马懿提前入局,是福是祸?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飞旋,让他一向清明的大脑竟出现了刹那的混乱。

  曹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曹洪激动扭曲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投向帐内跳跃的灯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的边缘。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心中权衡隐现的时刻。司马懿?司马防的次子?装病拒征?还是看不起曹洪?亦或是……对他曹操的试探?

  司马防……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当年在洛阳北部尉任上,若非时任京兆尹的司马防在朝中有所回护,他曹操恐怕早已身陷囹圄。这份情,他一直记着。所以曹洪去征辟司马懿,他是默许甚至乐见的,既是还情,亦是揽才。

  然而,司马懿的反应……

  “拄杖装病?”曹操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殿内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全然没有笑意。“好一个司马仲达……倒真是有趣得很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曹洪,“子廉,稍安勿躁。”

  曹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那层冰寒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深沉的平静。他看向依旧满脸愤懑不甘的曹洪,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你的委屈,孤已知矣。司马懿此人……孤自有计较。”

  随即,曹操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传令!即刻以朝廷名义,颁我手令!征辟河内温县司马懿,为文学掾。令其接令之后,速至洛阳听用!不得有误!”

  他目光灼灼,如同盯住了猎物的鹰隼。曹操更倾向于将司马懿放在自己私密的幕僚圈子里进行初步考察和培养,授予一个依附于“司隶校尉府”的文学类掾属,这其实体现了曹操将其作为心腹谋士培养的意图。

  曹洪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兄长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入座,只是胸膛依旧起伏不定。

  风雪在帐外咆哮,帐内却陷入一种风暴眼般的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如同命运转折时那微弱的回响。

  曹操的征辟令,以最快的速度,由一队精锐虎豹骑护送,顶着凛冽的风雪,直驰河内温县司马府。那明晃晃的、盖司隶府印信的公文,其分量与威严,远非曹洪那封私人帛书可比。

  温县,司马府邸。暮色四合,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正厅旁的东暖阁内,烛火通明。

  司马懿已换下了白日那身“病号”装束,穿着一件深青色家常棉袍,正临窗而坐。窗棂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暖阁门外。管家司马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响起,打破了父子间微妙的沉默:

  “主君!二公子!洛阳……有天使节至!持曹操手令!指名……征辟二公子为司隶府文学掾!天使已在正厅等候!”

  “什么?!”司马防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矮榻上。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曹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

  文学掾?这可比曹洪那幕僚之位清贵了不知多少!这是曹操亲自伸出的橄榄枝!可这背后……是福是祸?他下意识地看向司马懿。

  暖阁内烛火摇曳。司马懿在听到“曹操”、“征辟”、“文学掾”这几个词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那双一直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骤然爆发出两道极其锐利、极其明亮的光芒!如同沉睡的潜龙被惊雷唤醒,刹那间刺破了阁内的昏暗!

  所有的冷静、算计、隐忍,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机遇”的火焰点燃!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父亲一眼!

  “忠叔!”司马懿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取我的袍服!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大步走向暖阁角落——那里,正倚着白日里那根扮演了重要角色的硬木拐杖。

  司马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未能出口。他眼睁睁看着儿子走到角落,看也不看,右手闪电般伸出,五指张开,然后——

  “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暖阁内骤然炸响!

  那根曾支撑过他“沉重病体”、曾是他抗拒曹洪象征的硬木拐杖,被那只年轻有力的手,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决绝,猛地向外一推!

  拐杖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砸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又弹跳了一下,骨碌碌滚出去老远,一直撞到墙根才停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件被主人彻底遗弃的旧物。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丢弃拐杖的动作,带着一种斩断过去、迎接新生的果决。

  司马懿看也没看那根滚落的拐杖,仿佛丢弃的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枯枝。他挺直了背脊,高大的身形在烛光下投出一道笔直而充满力量的影子。

  方才一瞬间眼中爆发的锐利光芒已然收敛,重新变得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名为野心的激流。

  他转向父亲,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父亲,更衣。莫让使节久候。”

  司马防怔怔地看着儿子,又看了看墙角那根孤零零的拐杖,再看看儿子此刻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宝剑的姿态,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白日里那个“病骨支离”、“摇摇欲坠”的孱弱形象,与眼前这个锋芒隐现、沉稳中透着迫人气势的青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混杂着释然、忧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好……好……”司马防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书卷,手指微微颤抖,“更衣……去见天使。”

  他知道,从儿子推开那根拐杖的瞬间起,司马家,或者说他这个次子司马懿的路,已经彻底改变。那扇通往权力核心的大门,伴随着曹操这份不容拒绝的征辟令,已然轰然洞开。而门后的风浪与机遇,将远超他这老父所能预想。

  暖阁的门被推开,寒风涌入。司马懿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沉静地望向正厅的方向,迈步而出,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青砖上,再无半分“病态”。

  那根被遗弃的拐杖,静静地躺在墙角阴影里,成了这场短暂装病风波唯一的、冰冷的见证。

  《北堂书钞》卷133引《魏略》记载:“晋宣帝好学,曹洪自以麄疏,欲屈自辅帝,帝耻之,往访,乃托病拄杖,洪恨之,以语太祖,太祖辟帝,乃投杖而应命也。”

  风雪依旧在洛阳城外的曹军大营上空肆虐,但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比先前曹洪闯入时更为凝肃,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曹操端坐主位,貂裘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玉璏,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摇曳的灯火,牢牢锁定在帐门的方向。

  郭嘉裹着厚厚的裘衣,靠在凭几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那英俊面庞上的每一丝细微线条都绷紧着,透露出全神贯注的警惕。

  帐门厚重毡帘被两名魁梧的亲兵无声地左右掀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被外面骤然涌入的、裹挟着尘土与兵戈气息的强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随即稳稳地踏入帐内。

  光与影在他身上完成了瞬间的交割——来人正是司马懿。光线骤然变化让他本能地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迅速适应了帐内的幽暗。

  “河内司马懿,奉曹公钧命晋见。”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如同磐石投入深潭,在这寂静的大帐中激起微小的回响,字字清晰地传入曹操与郭嘉耳中。

  就在他俯首叩拜的瞬间,阴影里的郭嘉,那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眸骤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陡然出鞘的剑锋。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司马懿那因跪拜而低垂的后颈与肩背线条之上。

  曹操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司马懿身上来回扫视,从他那身朴素的布袍,到他沉静的面容,最后牢牢锁住那双深不见底的单眼皮眼睛。

  片刻的审视后,曹操脸上的冷硬线条缓缓化开,嘴角向上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冰河乍裂,透出几分看似温和的暖意。

  “仲达,免礼。”曹操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帐内因郭嘉的观察而无形紧绷的气氛。

  那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长辈般的温和,与他眉宇间不怒自威的沉凝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微微抬手,虚虚向下一按,示意司马懿起身。

  司马懿依言缓缓直起身躯,上身挺直,目光却依旧谦恭地垂落于身前地面,保持着标准的臣子之仪。

  此刻,他完整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呈现在帐内幽暗的光线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略高,下颌的线条如刀削斧凿般清晰刚硬,透着一股内在的坚韧。

  他的皮肤是久居书斋之人特有的偏白,此刻却因长途奔波和帐内略显窒闷的空气而染上了一层薄红。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单薄的眼睑覆盖其上,形成锐利的单眼皮,眼型狭长如柳叶,眼尾微微上扬。

  此刻他眼帘低垂,掩去了大部分神采,但那狭长的缝隙中偶尔闪过的微光,却冷冽异常,如同深秋寒潭上瞬间凝结的薄冰,又似两道在鞘中暗蕴锋芒的利刃。

  这双眼睛,不动声色时如古井无波,一旦抬起,便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力量,仿佛能轻易剥开表象的迷雾,直抵核心。此刻,这双刀一样的小眼睛,正谦卑地低垂着。

  曹操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长者的宽厚,目光却依旧锐利,“一路风雪兼程,辛苦了。汝父建公(司马防字),身体可还康健?”

  “昔日洛阳北部尉衙署之中,建公识人之明,举荐之恩,操,至今铭记于心啊。”他刻意提起旧事,既是表达对故人之子的亲近,更是试探。

  司马懿保持着揖礼的姿态,闻言再次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家父年事虽高,然蒙曹公挂念,托赖天佑,尚能饭食,精神亦算矍铄。”

  “家父亦常于家中提及曹公当年之雄姿英发,言曹公乃非常之人,必成非常之事。今日得见曹公虎威,懿方知家父所言不虚。”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巧妙地将赞誉转回曹操身上。

  曹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似乎对司马防的恭谨态度颇为满意。然而这笑意如同湖面浮光,只停留于嘴角,并未真正深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缓,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无形的涟漪:“哦?建公高义,操心领了。倒是仲达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司马懿低垂的眼睑,声音里那丝温和的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探究。

  “前番数次征辟,皆以病体沉疴为由婉拒。言道病入腠理,沉绵不起,竟至不能下榻行走?孤闻之,甚是忧心啊。”

  司马懿的身体,在曹操话音落下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如同风中细竹被无形之力拂过。然而,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在帐内数十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曹操那洞穿肺腑的注视下,在曹洪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仇恨眼神中,司马懿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辩解,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抬头。他双膝一弯,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主位上的曹操,深深地、无比恭顺地跪拜下去!

  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毡毯,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整个身体匍匐在地,姿态放得极低,充满了臣服与请罪的意味。

  “曹公明鉴!”司马懿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清朗依旧,却带上了一种恰到好处的、饱含“感激”与“惶恐”的微颤。

  “前番……前番确是偶感风寒,病势来得急骤凶猛。懿体素弱,一时竟……竟难以支撑,委顿于榻,莫说下榻见客,便是起身亦觉天旋地转,五内翻腾。”

  “曹洪将军屈尊降贵,亲临陋室,懿挣扎拜见,奈何病躯沉重如负山岳,实难如愿!心中惶恐愧疚,日夜难安!此皆懿之罪也!”

  他微微抬起了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着曹操案前的毡毯,仿佛不敢直视天威。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却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一种仿佛久病之人突遇神迹般的激动与庆幸:

  “然!苍天庇佑,祖宗积德!正当懿沉疴难起,自感命不久长之际,忽闻曹公亲命使者,持明令征辟!那使者之声,如九天惊雷,震醒昏聩,曹公之令,似昊天神光,普照病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真挚的、近乎狂热的感激,“说来也奇!自闻曹公征辟之命,懿顿觉一股浩然之气自百会灌入,通达四肢百骸!”

  “那纠缠不去、如附骨之疽的寒邪沉疴,竟在瞬息之间,如同冰雪遇骄阳,消散无踪!周身暖流涌动,气力陡生!若非曹公威德感天动地,懿此残躯,焉能得此再造之恩?!”

  他再次深深拜伏下去,额头紧贴毡毯,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微微的哽咽:“曹公明察!懿之沉疴,非药石可医,实乃天命所待,唯曹公神威可祛!”

  “今得曹公征召,如枯木逢春,久旱得霖!懿敢不竭尽驽钝,肝脑涂地,以报曹公活命拔擢之恩于万一!”

  曹操的笑声如同洪钟乍响,猛地爆发开来!“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神光灌顶’!好一个‘沉疴顿去’!”

  那笑声洪亮、畅快,带着一种枭雄看透世事荒诞的狂放不羁,又充满了掌控一切、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与冷酷!

  他笑得前仰后合,手指点着地上的司马懿,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最合他心意的一幕,“奉孝!你听听!你听听!仲达此言,岂非天意?岂非天意?!哈哈哈!”

  曹操的笑声在偌大的军帐内隆隆回荡,震得案上灯火疯狂摇曳,光影在帐壁上狂乱地跳动、扭曲。郭嘉那压抑的低笑也终于放开,变成了清朗却同样充满嘲讽意味的大笑,与曹操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当那震耳欲聋的狂笑终于渐次平息,帐内只剩下炭火微弱的噼啪和帐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呜咽。

  曹操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审视。

  他身体微微后靠,重新恢复了那种山岳峙渊的威压,目光落在依旧恭敬匍匐的司马懿身上,声音里已听不出丝毫情绪:

  “好!仲达既有此心,又得天佑康复,实乃我军之幸。起来吧。”

  “谢曹公!”司马懿的声音平稳如初,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光祛病”闹剧从未发生。

  他从容起身,垂手肃立,姿态恭谨,布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也未能折损他此刻沉凝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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