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羽的指尖刚触到苏浅手腕，便像被沸水烫到般猛缩回来。

　　那皮肤冷得惊人，仿佛浸透了千年寒潭的水，连带着他掌心的银铃都泛着刺骨的凉意。

　　“苏浅！“他低唤着，另一只手托住她后颈，指腹触到她发间凝结的血痂，硬得硌人。

　　记忆里那个总爱歪着头笑、发梢永远沾着蜜饯甜香的姑娘，此刻眼尾血痕从眉骨蜿蜒到下颌，像道狰狞的红蜈蚣。

　　她咳得更凶了，黑血顺着指缝滴在他玄色衣袖上，晕开一团团墨色的花。

　　“走......“她抓住他衣襟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把布料扯破，“他们追......“

　　罗羽喉结滚动，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禁地入口的守碑还在泛着红光，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深处往上钻。

　　这动静若引来了巡天卫，或是更麻烦的——他不敢细想，足尖一点，带着苏浅掠向禁地西侧的断崖。

　　风灌进领口时，苏浅的头重重撞在他肩窝。

　　罗羽能清晰听见她每一声呼吸都带着血泡破裂的“嘶啦“声，像极了当年他在乱葬岗救过的濒死野狗。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他恐慌——三个月前她坠崖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往下跳，那时她还能攥着他的衣角喊“疼“，现在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撑住。“他咬着牙低咒，指尖掐进自己掌心，用疼痛压下翻涌的慌乱。

　　混沌空间在识海深处躁动，那些他从前用来温养灵药的灵气突然疯了似的往四肢百骸钻，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开启了护体结界——方才太怕苏浅像那道虚影般消散，竟在无意识间运转了最耗灵力的防护术。

　　断崖下有处天然溶洞，是他五年前替王瑶寻药时发现的。

　　洞外藤蔓缠绕，洞内有地下河的叮咚声，若布上幻阵，连化神期修士都未必能寻到。

　　罗羽踢开洞口的碎石，将苏浅轻轻放在干燥的草堆上，这才发现她腰间的储物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紫色的毒斑正顺着伤口往大腿蔓延。

　　“魔纹蚀骨毒。“他倒抽一口凉气，手指按在苏浅腕间，脉息细若游丝。

　　这种毒他在古籍里见过，需得用千年冰蚕的涎液调和三株火灵草才能解，可现在——

　　“罗羽......“苏浅突然抓住他手背，指甲深深陷进他手背上的旧疤里。

　　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是回光返照，“我坠崖后......被人救了。

　　不是好人......是'清玄阁'的人。“

　　罗羽的瞳孔骤缩。

　　清玄阁是仙界最神秘的情报机构，直属管理殿堂，连他这个调查使都只有在重大案情时才能调阅其档案。

　　“他们......在地下建了座城。“苏浅的声音越来越轻，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我偷听到......白长老和魔修谈交易。

　　说要制造'血煞之乱'，再以正义之名......“她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罗羽手背，“再以正义之名镇压，立威......那些被屠的村子，被灭的小门派......都是他们......“

　　洞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罗羽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洞外藤蔓在无风自动。

　　混沌空间在识海深处发出嗡鸣，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为了给苏浅续命，竟在不知不觉间抽了空间里三株百年人参的灵气——那是他准备给王瑶炼驻颜丹的。

　　“有人来了。“他压低声音，指尖快速结印。

　　洞壁上的藤蔓突然疯长，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同时在洞外布下三重幻阵，连地下河的水声都被扭曲成了山风呼啸。

　　可刚做完这些，他便觉得喉头一甜，腥热的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混沌空间本就与他的命魂相连，过度抽取灵气导致他经脉里的灵力乱成了一团乱麻。

　　“走......“苏浅拽他衣袖，“别管我......“

　　“闭嘴。“罗羽扯下腰间的玉牌，那是混沌空间的钥匙。

　　他咬开指尖，血珠滴在玉牌上，空间入口在洞内缓缓展开，泛着幽蓝的光。“进去，里面有灵泉，能逼毒。“

　　苏浅摇头：“空间......用多了......你会死......“

　　“让你进去就进去！“罗羽突然拔高声音，又立刻后悔似的放软语气，“我答应过你师姐，要护你周全。“他想起三年前苏浅被妖兽追得满山跑，抱着他大腿哭着说“师姐说你最可靠“时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听话，好不好？“

　　苏浅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终于缓缓点头。

　　她刚触到空间入口，洞外便传来阴恻恻的笑声：“罗调查使好手段，竟能在禁地附近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黑袍客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顺着藤蔓的缝隙钻进来。

　　罗羽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他猛地将苏浅推进空间，玉牌在手中几乎要捏碎。

　　空间入口闭合的刹那，他听见苏浅喊了句什么，却被洞外的破风声盖过——黑袍客的斩魔剑已经劈断了第一层幻阵。

　　“罗羽。“黑袍客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巴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交出苏浅，我保你全尸。“

　　罗羽擦了擦嘴角的血，将银铃攥进掌心。

　　银铃上还残留着苏浅的体温，他能听见混沌空间里灵泉流动的声音——那里藏着他最珍贵的秘密，也藏着能颠覆整个仙界的真相。

　　洞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下来。

　　罗羽看见黑袍客的指尖浮起暗红魔纹，与苏浅口中的“正义“，与王瑶说的绢画魔纹，与他混沌空间的纹路......竟在这一刻重叠成了同一张网。

　　他深吸一口气，将乱作一团的灵力强行归位。

　　“来。“他低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锈迹斑斑的铁剑——那是他当年做杂役时用来劈柴的，“让我看看，你口中的'正义'，到底有多硬。“

　　洞外的风卷着魔气灌进来，吹得草堆簌簌作响。

　　铁剑与斩魔剑相撞的脆响中，罗羽听见混沌空间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封印被打破的轰鸣。

　　铁剑与斩魔剑相击的火星溅在罗羽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气。

　　黑袍客的力道比他预想中更沉，每一次交击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混沌空间里方才被抽干的灵气还未恢复，经脉里像爬满了细小的冰针。

　　“怎么？

　　杂役弟子的劈柴剑，终究上不得台面？“黑袍客低笑，斩魔剑突然化作三道虚影，分别刺向罗羽咽喉、心口、丹田。

　　罗羽瞳孔骤缩，铁剑旋出半弧勉强格开咽喉那道，心口却被余势擦过，玄色衣料顿时裂开寸许长的口子，鲜血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他退到洞壁，后背抵上冰凉的岩石。

　　苏浅在混沌空间里的气息突然微弱了一瞬，他的识海跟着刺痛——那空间与他命魂相连，她每弱一分，他便如被钝刀割肉。

　　黑袍客的魔纹从指尖爬到手腕，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罗羽盯着那纹路，突然想起王瑶前日给他看的绢画——那是她在某个被毁的小门派废墟里捡的，画中仙人脚下踩着的，正是这样的魔纹。

　　“你不是清玄阁的人。“罗羽突然开口，铁剑垂在身侧，却悄悄将银铃塞进袖中。

　　混沌空间里有他藏的淬毒飞针，是王瑶去年用寒铁打造送他的，“清玄阁的人不会用魔修的蚀骨纹。“

　　黑袍客的刀疤猛地抽搐，斩魔剑的虚影骤然凝实。“聪明。“他一步步逼近，“但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过今晚。“

　　洞外忽然传来清越的剑鸣。

　　罗羽的睫毛颤了颤。

　　那是王瑶的“流霜“剑——她总说这剑是寒潭底的冰魄所铸，出鞘时会先吟三声。

　　果然，下一刻，一道青白剑光破藤而入，精准劈向黑袍客后颈。

　　“王瑶！“罗羽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王瑶的身影随剑光闪进洞内，月白裙角沾着星点血迹。

　　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目光扫过罗羽胸前的伤口，又迅速移开——三天前他们还因“混沌空间是否藏着魔修残魂“争执，她摔了他送的玉簪，说“再信你一次“时眼眶是红的。

　　此刻她盯着黑袍客的魔纹，剑尖却稳稳对准对方命门：“罗调查使，需要帮手吗？“

　　“求之不得。“罗羽抹了把嘴角的血，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

　　他能感觉到混沌空间里苏浅的气息逐渐平稳，灵泉应该开始逼毒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黑袍客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过，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好，好！

　　仙界双璧，今日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他指尖的魔纹瞬间蔓延至全身，斩魔剑泛起黑雾，洞外的藤蔓被魔气腐蚀，簌簌掉落。

　　王瑶的流霜剑首先动了。

　　她最擅以柔克刚，剑势如游龙，专挑黑袍客手腕、膝盖等薄弱处。

　　罗羽则持铁剑从左侧包抄，专破对方下盘——他们曾在万妖谷并肩作战三月，默契仍在，即便中间隔了猜忌，剑招里的配合依然严丝合缝。

　　“小心他的左手！“罗羽突然低喝。

　　他看见黑袍客左手背的魔纹在发亮，那是要结禁术的征兆。

　　王瑶旋身避开斩魔剑的横扫，流霜剑反手刺向黑袍客肘弯，逼得对方不得不撤手。

　　罗羽趁机欺身而上，铁剑直取咽喉——这是他在杂役房劈了十年柴练出的腕力，快、准、狠。

　　黑袍客避无可避，只能硬接这一剑。

　　铁剑刺穿他左肩的瞬间，罗羽闻到了焦糊味——魔纹竟在灼烧他的剑身。

　　他心里一沉，正欲抽剑，却见黑袍客眼中闪过狠戾：“既然留不得，便同归于尽！“

　　他的周身突然爆发出黑红色气浪。

　　罗羽被冲击力掀得撞向洞壁，后脑勺磕在岩石上，眼前金星直冒。

　　王瑶的流霜剑在身前布下光盾，却还是被气浪掀翻，撞在草堆上，咳出一口血。

　　洞外的月光彻底被魔气遮蔽。

　　罗羽抹了把脸上的血，勉强撑起身子，却见黑袍客的身影正在虚化——那是要自爆元婴的前兆。

　　他瞳孔骤缩，正要扑过去，却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枚青色丹药从混沌空间飞出，精准落在他掌心。

　　是苏浅。

　　她即便在空间里，也在关注战局。

　　罗羽将丹药塞进嘴里，灵气如潮水般涌遍全身。

　　他咬着牙结印，混沌空间里的百年朱果突然炸裂，灵力化作屏障将三人护住。

　　几乎同时，黑袍客的元婴爆炸，洞顶的岩石簌簌掉落，藤蔓被气浪撕成碎片。

　　硝烟散去时，黑袍客已只剩一堆焦黑的碎骨。

　　王瑶捂着胸口爬起来，流霜剑插在身侧，剑尖在颤抖。

　　她看了眼罗羽身后的混沌空间入口，又别开脸：“你......“

　　“苏浅在里面逼毒。“罗羽打断她，声音沙哑。

　　他蹲下身，从黑袍客碎骨里捡起半块玉牌——上面刻着清玄阁的云纹，边缘却缠着魔纹。

　　这是他要的证据。

　　洞内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苏浅从混沌空间里飘出来，脸色依然苍白，却比之前好了些。

　　她手里攥着枚玉简，递向罗羽时指尖还在抖：“这是我在清玄阁地牢里抄的......关于'镇世鼎'的记载。

　　当年仙魔大战，它......它本是用来封印魔主的，可白长老他们......“她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玉简上，“他们说鼎要现世了，要抢在魔修前头......“

　　罗羽接过玉简，神识刚探入便猛地抬头——里面竟记载着镇世鼎的器灵还活着，且与混沌空间的纹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正要细问，洞外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白长老的身影从洞外的魔气中走出，他腰间的管理殿堂令牌泛着冷光，左手结着封印诀。

　　罗羽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那是化神期大修士的威压，即便他有混沌空间，也难以抗衡。

　　“走！“他吼了一嗓子，抓住苏浅和王瑶的手腕，混沌空间的灵力疯狂涌入经脉。

　　白长老的封印诀已经完成，一道金色光网笼罩下来，洞壁上的岩石开始碎裂。

　　罗羽咬碎舌尖，用鲜血激活瞬移符，三人的身影在光网落下前瞬间模糊。

　　瞬移的眩晕感还未消退，罗羽便觉得喉头一甜，鲜血喷在王瑶肩头。

　　王瑶的手指扣住他手腕，凉得像冰：“你......“

　　“苏浅......“罗羽勉强转头，看见苏浅的脸白得像纸，气息比之前更弱。

　　她的手垂在身侧，那枚玉简还攥得死紧。

　　“鼎......“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蝇，便闭上了眼。

　　罗羽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息正在变弱，混沌空间里的灵泉虽然还在运转，却抵不过她先前的重伤和方才的灵力消耗。

　　王瑶的手指轻轻覆上苏浅的腕间，抬头时眼眶泛红：“她......撑不住了。“

　　洞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刺耳。

　　罗羽抱着苏浅，看着她睫毛上还沾着血珠，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她坠崖时，也是这样闭着眼，喊他名字时气若游丝。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穿透皮肤——这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消失。

　　混沌空间在识海深处发出哀鸣，像是在回应他的执念。

　　罗羽深吸一口气，将苏浅小心放进空间，又转头看向王瑶。

　　她的流霜剑还在滴着血，却朝他伸出手：“先治伤，再想办法。“

　　罗羽握住她的手，掌心的银铃轻轻晃动。

　　洞外不知何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他望着混沌空间的方向，那里躺着他要守护的人，也藏着足以颠覆仙界的秘密。

　　而白长老的封印之力，还在他经脉里隐隐作痛——这场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