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闩扣上的声响像一根细针扎进罗羽心口。
他站在原地,望着门扉上晃动的月光,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追上去。
桂花瓣落在石桌上的糖糕旁,原本甜腻的香气此刻倒像浸了苦胆,他伸手碰了碰王瑶方才坐过的石凳,余温还在,可那双手的温度却像被那幅绢画吸走了。
“罗公子。“
院外传来老孙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股子讨好的黏糊劲。
罗羽转身时顺手抹了把脸,指尖沾到的凉意在提醒他——现在不是纠结情事的时候。
老孙缩着脖子从影里钻出来,怀里揣着个油布包,见罗羽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搓了搓手道:“小的今日在黑市听来个大消息,仙魔秘会的核心名单......“他故意拖长音调,瞥见罗羽目光冷下来,忙不迭掀开油布,“您看!“
泛黄的羊皮纸上,“白无涯“三个字用朱砂圈着,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罗羽的瞳孔骤缩——白长老是仙界管理殿堂的执事,主管巡天卫与秘境封禁,若他真是仙魔勾结的中间人......
“消息准吗?“他声音发沉,指节捏得发白。
老孙赔着笑,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玉:“小的花了三瓶驻颜丹买的,这是上家给的信物。
那老东西最近总往玄霄洞天府跑,您想想,玄霄洞天府连通阴阳,最是方便魔修偷渡......“
罗羽突然截住他的话:“你要什么?“
老孙的三角眼亮起来:“小的就想求公子查完案后,在清微真人跟前美言几句,给小的个正经情报堂的差事......“
“成交。“罗羽将羊皮纸折好收进袖中,“三日后酉时,来醉仙楼取凭证。“
老孙千恩万谢地退了,脚步声渐远后,罗羽望着竹院紧闭的门,攥紧了袖中的名单。
王瑶的怀疑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但此刻更紧要的是——白长老既然能调动巡天卫,必然早有防备,若不尽快拿到实证,等对方反应过来,所有线索都会断。
子时三刻,罗羽换了身洗得发白的仙兵服,腰间挂着巡天卫的铜哨,混在换班的队伍里进了白府。
他垂着头,目光扫过府中布局:前院灯笼照得亮堂,守卫每十步一人;后院却只在墙角点着昏黄的烛火,墙根爬满了藤蔓,正是隐匿的好地方。
“混沌空间,启。“他默念口诀,周身气息瞬间消散,像融入了夜色里。
翻墙时靴底蹭到青苔,他屏住呼吸,直到落在后院的假山后才敢松气——白长老的密室他曾听紫菱提过,说是在藏书阁地下,入口处有个刻着“玄“字的青砖。
藏书阁的窗户透出一线光,两个守卫抱着长枪打盹。
罗羽贴着墙根挪动,指尖在砖缝里摸索,直到触到块略凹进去的青砖。
他屏住呼吸按下去,耳中传来机簧转动的轻响,地面裂开道半人高的缝隙,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
密室不大,墙上挂着幅画,画中是个青面獠牙的魔修,案几上堆着泛黄的账册,最上面那页写着“玄霄洞天府月贡:魔晶三百,血玉十块“。
罗羽翻开下一本,瞳孔骤缩——每笔交易都盖着白长老的私印,还有几页夹着魔修的通讯符,符上的黑雾正缓缓流动。
“找到了。“他将账册塞进怀里,又取了枚通讯符收进储物袋。
正欲离开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被强者锁定的直觉。
他猛地转身,却只看见密室入口处的青砖正在闭合,而门缝外,一道黑影闪过,带起的阴风卷走了半页账册。
“谁?“罗羽大喝一声,混沌空间的隐匿之力瞬间被破。
他摸出腰间的佩剑,却见密室的灯烛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低笑:“罗公子好手段,连白长老的密室都能摸进来。“
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带着股子熟悉的阴寒——是黑袍客!
罗羽的脊背瞬间绷紧,手心里全是汗。
他摸到储物袋里的符篆,正欲激发,却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白府的守卫在喊:“谁在藏书阁?“
“别急着走。“黑袍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想知道苏浅的下落吗?“
罗羽的动作顿住,心脏剧烈跳动。
苏浅——那个生死未明的姑娘,是他最在意的人之一。
他攥紧了账册,喉结动了动:“你知道她在哪?“
“明日亥时,玄霄洞天府。“黑袍客的声音渐弱,“带齐你手里的东西,我保你见她一面。“
密室的灯烛突然复明,罗羽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密室,怀里的账册还带着温度,而储物袋里的通讯符突然发烫,在他手背上烙出个黑印。
院外传来巡天卫的法哨,比昨夜更急更响。
罗羽将账册重新收好,转身爬出密室时,瞥见假山后有片碎玉——是王瑶发间冰玉簪的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攥紧那片碎玉,突然听见竹院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罗羽的手指在碎玉上掐出红痕,竹院方向的瓷器碎裂声像根细针,直接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密室里的霉味还缠着衣角,他却已翻出窗口,足尖点过屋檐时,腰间储物袋里的账册咯得肋骨生疼——那是能掀翻白长老的铁证,可此刻他更怕回头看见王瑶苍白的脸。
“急着走?“
沙哑的嗓音裹着阴风从头顶劈下。
罗羽瞳孔骤缩,未及抬头,左肩已传来灼痛——黑袍客的指甲竟穿透他护体仙元,在皮肉上划开三寸长的血口。
他旋身拔剑,青锋却被一团黑雾卷住,剑鸣声里混着魔修特有的嗤笑:“罗公子查案查到白府,查到我头上来了?“
月光被乌云吞去大半,黑袍客的面容在阴影里忽隐忽现,唯余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
罗羽后背抵上院墙,左手悄悄按在储物袋上——那里还收着半枚双生契约玉牌,是王瑶在他重伤时以本命精血与他缔结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你要什么?“他压下喉间腥甜,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黑色流苏——与之前在黑市截获的魔修通讯符纹路如出一辙。
黑袍客的指尖漫不经心敲着墙面,砖屑簌簌落在罗羽脚边:“要你手里的账册,要你永远闭紧嘴。“他突然暴起,黑雾凝成爪状直取罗羽心口,“或者,要你替那个姓苏的丫头陪葬。“
“苏浅!“罗羽的剑势一顿。
这分神足够黑袍客的黑雾缠上他的手腕,剧痛中他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
储物袋里的玉牌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红——是王瑶的契约感应到他的危险了?
“双生契,启!“罗羽咬碎舌尖,鲜血溅在玉牌上。
红光如活物般窜出,瞬间裹住他全身。
黑袍客的黑雾触到红光便发出嘶鸣,像被泼了滚油的蛇。
罗羽趁机抽回手腕,青锋划破对方左肩,带出一片黑血:“你根本不是中间人,你是主谋!“
黑袍客踉跄后退,捂住伤口的指缝渗出黑血,在地上晕开诡异的花纹:“有点本事......但你以为凭这点契约之力就能翻云覆雨?“他忽然低笑,“等那小丫头查清楚你藏着的混沌空间,等你的王姑娘发现你早与魔修有染——“
“住口!“罗羽的剑刺进对方脚边的青砖,震得整面墙簌簌落灰。
黑袍客却借着这股力道翻上屋檐,声音消散在风里:“玄霄洞天府,亥时,带账册来......否则,你在乎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风声渐歇,罗羽这才发现后背的衣料已被冷汗浸透。
双生契约的红光正缓缓退去,他能清晰感觉到王瑶此刻在某处心悸——方才动用契约,她必然也受了反噬。
竹院的门半敞着,月光漏进来,照见地上的碎瓷片。
那是王瑶最爱的青釉茶盏,此刻裂成七八块,茶渍在青砖上洇出深褐的痕。
罗羽蹲下身,指尖碰到一片锋利的瓷片,血珠渗出来,混着茶渍,像极了密室里账册上的朱砂印。
紫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攥着一方素帕,发梢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刚赶过来。
见罗羽抬头,她咬了咬唇,将帕子递过去:“王姑娘留的......她说要去找答案,不让我拦。“
帕子展开,是王瑶的字迹,笔锋比往日更重:“那幅绢画里的魔纹,与你混沌空间的纹路同源。
我信你,但我要自己查清楚。“最后几个字洇了水,像滴未落的泪。
罗羽的喉结动了动,帕子在指缝里攥成皱团。
他想起昨夜王瑶举着绢画质问时,眼底的痛楚比他当年被逐出师门时更甚——原来她不是怀疑他的忠诚,是害怕他藏着连自己都不知的秘密。
“禁地入口的守阵松动了。“紫菱突然低声道,“我听巡天卫说,最近有魔修的气息从那里溢出。
王姑娘若要查旧案......“
“她去了禁地。“罗羽打断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糖糕纸哗啦作响。
那是他今早特意给王瑶买的,此刻糖霜落进碎瓷缝里,像未干的眼泪。
禁地的月光比别处更冷。
罗羽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在入口处顿住脚步——那里立着道身影,背对着他,素色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的银铃。
那是苏浅的铃铛,他曾在她坠崖前替她系紧过绳结。
“苏浅?“他的声音发颤,迈出的脚几乎要软下去。
身影缓缓转身,面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
是苏浅,却又不是记忆里那个总爱偷他储物袋里蜜饯的姑娘。
她的唇色发白,眼角有道未愈的血痕,最让罗羽心惊的是她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碾碎了希望。
“罗羽......“她开口,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但我得告诉你,真正的敌人......“她咳嗽起来,手捂住嘴,指缝里渗出黑血,“是我们曾经相信过的'正义'......“
罗羽冲过去要扶她,却见她身后的禁地名碑突然泛起红光。
苏浅的身影开始虚化,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抽离,她抓住罗羽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别信......“
红光暴涨的瞬间,罗羽听见禁地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苏浅的声音消散在光里,只余下她腕间的银铃,在他掌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响。